晨雾尚未散尽时,官道上已传来车辙碾压碎石的声响。
旌旗猎猎声中,徐荣策马行在商队最前。
暮春的暖风卷起玄色披风,露出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环首刀。
徐荣轻夹马腹,望着前方蜿蜒如蛇的商队,十二名亲卫呈扇形护卫在粮车两侧,铁甲在薄雾中泛着冷光。
这队辽东老兵自他征讨羌人时就追随左右,此刻虽在行军途中,仍保持着刀柄向外的戒备姿态。
他忽然勒住缰绳,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身后八百铁骑瞬间如冰封般定在原地,只有马鼻喷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浮动。
“禀将军,前方二十里是驿站。”
斥候策马奔回时,辽东口音惊飞了道旁灌木丛里的山雀。
徐荣微微颔首,余光瞥见商队管事正与驿卒打着手势暗语,青布包裹的竹筒在晨光中一闪而逝。
五十名黑甲骑兵已列阵于官道两侧。
徐荣按着腰间环首刀策马前行,目光扫过部下们紧绷的脊背。
商队管事暗自咂舌,他见过太多劫掠成性的西凉兵,却从未见过这般秋毫无犯的军伍。
“前方便是阳关驿。”商队向导话音未落,忽闻道旁松林簌簌作响。
二十张劲弩瞬时上弦的机括声里,徐荣佩刀已出鞘半寸,却见郭字旌旗自林间转出,十二辆满载粟米的牛车碾着晨露而来。
可谓是“箪食壶浆,喜迎王师。”这是徐荣至今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厚待和重视。
如此场景在七日内重复了六次。每当随行的粮车将尽,必有郭氏商队如及时雨般现身。
最令徐荣心惊的是昨夜投宿时,驿丞竟备好了辽东特有的荞麦饼。
案几上热气蒸腾间,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铜爵上的面容——这个被西凉诸将讥为“辽东田舍郎”的人,此刻竟在八百里外尝到故土滋味。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夯土城墙,城头“郭”字旗却纹丝不动。
当徐荣马队转过山坳,城门前早已摆开三张榆木长案,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麦香扑面而来。
“徐将军鞍马劳顿,且饮些解暑汤剂。”
白发老管事捧着鎏金铜釜迎上前,二十名青衣仆役同时揭开陶瓮,茯苓混合着甘草的清香随风漫开。
亲卫队长突然横马挡在徐荣身前,腰间环首刀铿然出鞘半寸。
徐荣抬手止住部下,目光扫过城门箭楼——那里隐着七处新修的女墙,却无半个守军。
老管事仿佛没看见刀光,自顾自从铜釜中舀出汤药仰头饮尽:
“这是郭公子特意调制的行军方,可解瘴气、消积食。”
第七日申时,颍川城郭浮现在暮色中。
城门外十八名童子捧着酒樽齐唱迎宾谣,青石板上铺着新织的羌毯。
徐荣忽然勒住战马,他注意到城头守军腰牌皆系红绸——这是战时才用的标识。
城楼上的瞭望兵话音未落,郭嘉已扶着青玉栏杆直起身子。
他望着官道上蜿蜒如黑蛇的骑兵队伍,指尖在袖中摩挲着温润的玉佩。
微风掠过他月白色的深衣,腰间银丝绣的云纹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让庖厨备好炙鹿肉。”
他转头吩咐时,戏志才正抱着酒坛从回廊转出。
这个总是醉眼朦胧的谋士此刻却清醒异常,褐色酒坛上还沾着新挖出的泥土:
“三十年陈酿,够那辽东汉子喝到认不得自家营帐。”
“将军,前方就是阳翟地界。”亲卫指着界碑上斑驳的朱漆字迹。
“全军听令!”徐荣沉声喝道:
“沿路所遗粮秣,一粒不得擅取!”
西北汉子们齐刷刷将腰间麻袋系紧,有年轻士卒盯着金灿灿的谷穗咽唾沫,立刻被伍长踹了脚后跟。
徐荣眼角余光瞥见商队护卫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徐荣眯起眼,忽见官道两侧青旗招展,数十辆牛车满载粮秣鱼贯而出。
当先老者须发皆白,却声如洪钟:“颍川郭氏奉公子之命,特备粟米百石、盐铁十车犒军!”
城门在暮鼓声中开启时,徐荣瞳孔微缩。
青石长街两侧,数百支松明火把次第燃起,照得城门楼“颍川”二字熠熠生辉。
更令他心惊的是,沿街商铺门前皆摆着盛满清水的陶瓮,伙计们垂手而立,既无谄媚之色,亦无惧意流露。
话音未落,道旁酒肆二楼忽地垂下三丈红绸,上书“喜迎徐将军”五个金字。
徐荣喉头微动,他看见那些运粮的郭氏仆役腰间悬着制式相同的短刀,步伐整齐得像是丈量过。
这哪里是商队?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私兵,徐荣不禁暗暗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