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标!
他的好大哥,终于还是和他正面碰撞上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其实,当朱元璋逼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他就害怕,被朱标惦记上!
他就害怕,被朱标幻想为假想敌!
所以,他入宫后,极力演戏,狂飙演技,就是希望化解猜忌。
事与愿违,想什么没什么。
朱标不止猜忌,竟还对他动手了!
为什么?
这才是他实在想不通的地方。
一向维持好大哥人设的他,为什么会对他动手?
他压根就没有威胁太子储位的一丝可能性。
又在父皇母后对他连削带打之后。
为什么就会容不下亲兄弟呢?
朱棣面容阴沉,着实想不通,朱标变蠢了?
不,一定有人进谗言!
太子妃吕氏!
朱棣立刻想到她,毕竟后世猜测,朱雄英就是吕氏害死的。
她可能是一个为大利益,肯铤而走险的女人。
一定是她借朱标的手,除掉他朱棣。
倒也合情合理。
可是。
朱标既然出手,为什么没斩草除根?
反而是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回顾朱能失踪案。
朱棣为查太孙案,从郑九成手里得到情报,江南绸缎庄。
午间派朱能去刺探调查。
江南绸缎庄老板下午出城,出城之时,朱能消失。
丘福一通分析,立刻揪出幕后主使。
朱标的名字,呼之欲出。
可是,翻出朱标,有一个前提。
郑九成自杀!
是郑九成自杀,导致幕后黑手意外浮出水面。
可,如果郑九成没死呢?
朱棣反向推理。
就变成了郑九成设陷阱报复他,而郑九成又是李存义的人,背后是李善长。
淮西勋贵!
毕竟丘福第一怀疑对象就是郑九成,顺藤摸瓜,就摸到了淮西勋贵!
原来,他想让俺和淮西人势同水火?
逼俺确定立场?
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俺没有夺嫡之心。
他不信兄友弟恭,他信实际行动。
想到这里,朱棣竟轻吐出口气。
朱标没撕破脸,要他的命。
只是逼他表明态度。
杀几个淮西勋贵,和淮西人完全撕破脸。
确定他不再是威胁。
朱标就能放心了!
那么,再反向推理。
郑九成的死。
让阴谋沦为败笔,肯定不是出自朱标的手笔。
是谁呢?
“自杀!”
“他看到毛骧的死法,逼出真正的俺。”
“他便有样学样,不堪受辱后,选择自杀,制造成病逝的假象。”
“让俺看透大哥的布局!”
“让俺恨上大哥!”
“让俺……走上那条路!”
朱棣胸口有口恶气,却吐不出来:“估计还有一层!”
“就是让淮西人,摆脱皇家夺嫡漩涡!”
“郑九成!”
“你他娘的有骨气,政治立场鲜明!”
“却把老子害惨了!”
如果郑九成不死。
朱棣将错就错,和淮西人撕破脸。
血流成河又如何!
反正淮西人最后都会被老朱清理掉。
孤冢枯骨之辈,得罪又如何!
他和朱标之间,起码还能继续演戏!
可是!
郑九成一死,让朱标的计谋漏洞百出。
如果朱棣继续装傻,只能说在嘲笑朱标的智商了。
也等于自爆野心了!
“来人,备马,老子要进宫!”
朱棣思来想去。
只剩下一条路,莽到底,哭到底!
朱标不是怀疑他吗?
不是对他动手了吗?
那他就去问问,看看好大哥怎么回复他!
不过,要掌握分寸。
兄友弟恭,他大哥不信,行。
他不信,就是死路一条!
……
坤宁宫中。
马皇后心情极好,晚间多喝了半碗粥。
她交代曹国公夫人朱氏。
明日让李文忠入宫看她,她想保儿了。
李夫人立刻传话回去。
今天晚上,李文忠就穿戴整齐,入宫拜见马皇后。
李文忠走在坤宁宫殿门前,恍如隔世。
他被朱棣骑醒,今日下午反思一下午,将那些大逆不道的纸笺全部焚毁。
说实话,他这辈子太顺了。
从小虽吃过苦。
但到了老朱身边,就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战场上百战百胜,就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
老爹死后,他真飘了。
认为大明缺了他李文忠不行!
可老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没有你李文忠,咱这江山照样转,战争照常胜利。
这两年他不懂,就犟这口气。
现在被朱棣骑醒了。
再看看近两年朝廷大战,没有他李文忠,不照常取胜?
徐达照样出塞打胜仗,傅友德照样平定云南,冯胜照样坐镇北平……
大明名将如过江之鲫,实在太多了。
没有你李文忠,还有郭英,还有蓝玉!
百战百胜,不是你李文忠厉害。
而是明军基层架构牛鼻。
换谁统领,都能打胜仗,秦王、晋王、齐王哪个差了?
你李文忠有个屁牛鼻的本钱。
没有圣眷,你屁都不是!
进坤宁宫的路不长。
李文忠却仿佛走了四十年。
入殿再看马皇后,发现和三十年前比,马皇后苍老太多了。
只是脸上的笑容没变,慈祥没变。
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呢。
“干娘!”
李文忠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保儿来了!”马皇后伸出手。
李文忠膝行过来,抓住马皇后的手。
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马皇后的手上:
“干娘,保儿让您担心了!”
在李文忠的心里,他对亲娘朱佛女印象很浅,都是听父亲和舅舅形容出来的。
那是一个完美无瑕,却显得冰冷、遥远的母亲。
只有马皇后,有血有肉,有笑有怒,这才是真正的母亲。
“不担心不担心,你能想开就好。”
马皇后轻轻拍拍他的头,语气温柔:
“保儿啊,你舅舅心里也惦记你呢。”
“但他是皇帝,不能向你低头。”
“你别恨他。”
李文忠不停摇头,泪如雨下:“是保儿不懂事,给干娘、舅舅添麻烦了!”
“好孩子。”
马皇后帮他擦拭眼泪:“起来,让干娘看看,我家保儿变成啥样了!”
“这些年你南征北战,干娘都没细看看你。”
李文忠站起来。
马皇后仔细打量他。
脸型方阔,须发繁盛,充满英气。
再加上他长得很高,勤练武艺,人过中年并没有发福迹象,更显得英俊挺拔。
她脸上流露出疼爱的笑容,越看越喜欢:
“我家保儿还跟小时候一样俊。”
“外甥像舅,你这眉眼,和你舅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别动。”
她轻轻按住李文忠的肩膀,踮起脚尖。
手指在他头上拨弄,拔下几根白发:
“你才多大呀,咋就有白头发了呢!”
“你小时候毛发旺盛,头发这个密呀,咱给你修头的时候,头发都缠手。”
“乌黑乌黑的头发,跟你舅舅一样。”
“这才多大呀,咋就有白发了呢!”
这番话说得李文忠泪水涟涟。
这世间除了干娘,谁会把他记挂在心里?
干娘装着天下百姓,更装着所有亲人,所有熟人!
“你还年轻,有多是时间享福呢。”
“你爹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他带着你们姐俩儿,在乱世里逃难呀,逃着逃着,遇上了咱。”
“你舅舅多少次给他职务,他都拒而不受。”
“开国后,给他封爵,他只拒不收。”
“活到了七十六岁呀,死后荣光不断,香火代代相传。”
“你说,这不是福气吗?”
“经过这乱世啊,谁家没死几个人啊。”
“咱一家人还能团聚,已上天垂帘了,该知足,该懂得感恩上苍!”
马皇后提点李文忠,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保儿,宫门快落钥了。”
“去奉天殿,给你舅舅磕个头。”
“就出宫吧。”
李文忠扑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战无不胜又如何!
却活不过他爹!
他允文允武又如何,他舅舅一个眼神,就能把他摁死!
享受到了才是真!
干娘告诉他:
不要和不能争的人争。
人要守好本分,才会享受到该有的富贵!
乱世人活着不易。
活到现在,安稳到老,才是真谛!
“谢干娘提点,孩儿受教!”
李文忠重重磕个头。
这辈子,谁会跟他说这等知心贴心的话。
也就干娘,掏心挖肺地给他指明人生道路。
他在迷茫路上反复碰壁时。
舅舅会杀他;
同袍会背弃他;
只有干娘,不厌其烦的保护他、安慰他、帮助他!
越想,眼泪越止不住。
“去吧,爷俩儿哪有解不开的仇怨。”马皇后笑着坐下,她也累了。
说几句话,喉咙便不舒服。
要喝水润润,想躺下歇一会。
李文忠重重磕三个头,才退下。
去奉天殿磕头,请罪。
就在李文忠去奉天殿磕头之时。
朱棣在午门外,等待允许入宫。
在宫门落钥之前,他进入宫中,直奔清宁宫。
刚好和李文忠擦肩而过。
李文忠瞧见朱棣,感情复杂,有点感激,
更多的是屁股疼!
老朱脑抽,让太监打他屁股,专往钩子上招呼,打的正经吗?
你屋里不会真挂着大妇图吧?
李文忠顿时嘴角一抽,屁股疼!
其实,他下午也在琢磨朱棣。
他从小看朱棣长大,从差生——莽夫——猪倌儿。
再到如今,心思细腻诡谲,善于把握人心,进退有据。
这样的人若参与夺嫡,绝对是太子劲敌。
怕是太子会容不下他啊。
而他,不说小时候他与朱棣的感情。
单说朱棣对他的点醒之恩,就足以让太子猜忌了。
本朝不是前朝,断然不会有夺嫡之事发生。
万一有,朱元璋会毫不犹豫处死朱棣,保全朱标,将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可让他彻底割断和朱棣的关系,他又于心不忍!
啪!
李文忠扇自己一个耳光:“文人的矫情,咋还在作祟?”
“老子是名将,是政治人物,恩情有个屁用!”
“无情才能无敌,今天想什么了!”
“蠢猪!操!”
李文忠又给自己一个耳光!
朱棣刚巧回眸。
看见李文忠抽自己俩嘴巴:
“这货被俺骑傻了吧?”
“不对!”
“他不会真去问老头子,想观摩大妇图?”
朱棣咋舌:“那一瘸一拐的,是被老头子揍得?”
“完了完了,真是他娘的祸不单行啊!”
“燕王,宫内不能跑动!”小太监不停提醒。
朱棣压根不听:“老子从小跑到大,俺爹都不管俺,关你屁事!”
巡视的禁卫纷纷侧眸。
若非天还亮,外加宫灯燃起。
恐怕直接用矛捅朱棣了。
但看清是燕王,都习惯了。
这货真的是从小跑到大。
在奉天殿都这样跑。
被老朱揍成狗,下次还犯。
他还特别喜欢在奉天殿广场上跑。
好似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多吸引他似的。
朱棣跑到清宁宫,把两个小太监累得口吐白沫,送下去诊治。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声嚷嚷道:“大哥,俺来了!”
殿中的朱标,正在批改奏疏,猛然停笔。
笔尖的墨汁在纸上停顿,匀开一片墨色。
朱棣入宫时,他就收到密报。
起初很诧异,朱棣入宫所为何来?
是找母后哭诉吗?
其实,晚饭时分,他听说郑九成死了的时候。
他就知道局眼破了。
好局变成一团糟。
兄弟决裂近在咫尺。
当他听说朱棣入宫,他就知道,事已不可逆。
局眼破除之初,他料想朱棣会装聋作哑。
他也会当做无事发生,兄友弟恭,把好大哥人设维持下去。
却不想。
朱棣一气入宫,必定是找母后说理去了。
届时,他这个好大哥人设崩塌。
不知父母会如何失望呢。
唉……
他这心里,说没有一丝后悔,是假的。
但触及储位,他就会化身屠夫。
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储位。
哪怕有人产生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心思。
想都不能想!
在朱棣入宫这回功夫,他已经想好了一番说辞。
他相信,父母肯定更偏爱他一点。
哪怕让母后失望,他也不允许老四触碰太子位!
可当朱棣入宫后,径直朝清宁宫而来时。
把他搞蒙了。
朱棣没去找母后哭诉,来找他打架来了?
“殿下,燕王求见!”
王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件事是他给办砸的。
燕王咆哮清宁宫。
以太子的手腕,怕是要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
“宣!”
朱标放下笔,调整呼吸,让内心平静下来:
“慢着,咱亲自去迎他!”
说着,朱标离开椅子,快步出殿。
可能走急了,咳嗽不停。
看见朱棣往门内眺望的样子,不禁想到小时候的他。
失笑道:“老四。”
朱棣瞧见他,顿时板起脸,侧过身体:“俺可担不起太子殿下亲自来迎啊!”
这样子,和他小时候怄气的模样,一模一样。
“四弟。”
朱标恻隐之心又动了。
那一丝后悔在放大。
撇开扶着他的太监,快步出门。
抓住朱棣的手:“快进来。”
“清宁宫门槛儿太高,俺怕进去出不来!”朱棣语气不善。
弄得朱标很尴尬。
可能是走急了,岔气儿了,他剧烈咳嗽起来。
“大哥,你咋咳嗽了呢?”
朱棣着急起来,一脚把随侍朱标的太监踹翻:“你们是怎么服侍太子爷的!”
“太子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九族都得陪葬!”
“快他娘的去宣太医!”
那老太监跟着朱标十多年了,被朱棣一脚踹翻。
朱棣一边骂,一边踹。
把老太监踹闭气了。
然后他又逮着其他太监猛踹。
一副报仇的样子,追着东宫太监踹。
把清宁门下,搞得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