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没事。”
朱标拉住朱棣。
再由朱棣放肆下去,东宫太监他都得揍一遍。
就这几脚,已经躺地下一片了。
“随大哥进屋说!”
朱标能感受到朱棣像个炮仗般暴怒。
他没法将火气朝他撒。
只能拿东宫太监发脾气。
而当他咳嗽,朱棣那般关心时,他心里又是暖暖的。
老四,还是儿时的样子。
“俺配进东宫吗?”朱棣看着朱标,神情无奈。
“好了好了,别闹了。”
朱标像哄孩子似的,拉扯着朱棣进殿。
把宫娥、太监都赶出去,只剩下王贵一个。
“四弟!”
朱标把朱棣按在椅子上,奈何朱棣就是不坐下、
他也无奈,表情尴尬。
朱棣的反应,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不知所措。
可以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和朱棣相处了。
未继藩前,他是朱棣的好大哥。
继藩后,他骂弟弟不争气,望弟成龙。
回京两天后,他发现弟弟有能力有野心,又患得患失,担心朱棣威胁他的皇位。
把王贵留下,给朱棣打杀。
说明他有心缓和关系。
朱棣看在眼里。
他不敢真和朱标走到对立面上。
“大哥,你想杀俺,就一句话的事。”
“你一句话,俺朱棣就自裁在你面前!”
“不用你试探来试探去的!”
“你说怀疑俺,俺就死!”
朱棣直接拽开衣衫,袒胸露腹,闭上眼睛:
“杀吧!”
朱标看着朱棣决然面容,内心猛然碰撞一下。
忽然意识到,弟弟似乎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也没踩任何红线;
甚至,可以说对自己忠贞不二。
他刚抵达京师,一刻不休息。
就马不停蹄地调查朱雄英案。
所做一切,都是为自己。
可自己却怀疑他。
想把他推到淮西勋贵的对立面上去。
就因为察觉到他有能力,就想着逼他放弃野心,令他成为自己座下忠犬。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嫡亲弟弟啊,不是朝廷上那些走狗!
“你去拿刀,让他杀!”
朱棣等了半晌,见朱标没动手,朝王贵大吼。
“你下不去手!”
“拿刀来!”
“俺自己动手!”
朱棣圆瞪双目,凶暴狠厉:“俺朱棣,把命给你!”
“俺死后,你不要怀疑俺!”
“去拿刀!”
朱棣又朝王贵大吼!
王贵吓尿了,真尿出来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必死吧。
“你若觉得,俺的血,脏了你这清宁宫。”
“俺回府死!”
“不会留下任何文字,也不会让娘亲心疼!”
“更不会让天下人揣测你!”
“俺儿子还小,不要给他们权位,让他们归隐山林,去云南,永远不要回来!”
朱棣神情决绝,慢慢跪在地上:
“大哥,俺最后一次叫你!”
“俺走了!”
朱棣磕个头。
在他童年记忆中,大哥一直扮演父亲的角色。
他脑海里永远忘不掉。
那个小大人般的哥哥,没比他大几岁,却处处照顾他、关心他、爱护他。
从小到大,他没少惹祸,都是大哥护着他。
继藩后,大哥的谆谆教导,犹然在耳。
这个头,该磕!
他利落站起来,转身出殿。
毫不迟疑,断然决绝。
嘭的一声,殿门开启。
朱棣决绝的身影,大步流星出殿,没有一丝犹疑。
朱标一直在盯着他看。
如果他有一丝犹豫,都断定他在骗咱!
可是,没有!
朱棣走的决绝,没回头、脚步没停顿。
甚至,他走过的地面,有点滴湿迹,那是眼泪。
朱标是个细节控。
朱棣的所有动作,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如果这是演技,那就太完美了。
“老四!”
朱标呼唤一生,没得到回应。
他快步出殿,走到台阶上,又低声呼唤一声。
然后眼睛死死盯着朱棣的背影。
第一声呼唤,声音不高,也不算太低。
如果用心听,是能听到一丝的。
如果朱棣处心积虑,一定会等着咱喊他。
人听到期盼已久的声音,肢体一定会有反应。
朱棣没有!
第二声呼唤后,他的脚步也没有加快。
说明朱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有处心积虑的等着自己叫停他。
他走出清宁门,往宫外方向走,并没往坤宁宫方向。
显然没有去坤宁宫求母后,食言而肥。
他真的打算回府去死?
朱标追出去,故意压低脚步声。
可朱棣的速度太快,出了清宁门,走文华殿方向出宫。
他的肩膀不再抽搐,也没有泪水流下了。
这是人的正常反应。
如果一直流泪,那就有做戏的成分了。
脚步已经加快了。
因为走出清宁宫,仿佛是放飞的鸟,不再盘旋,而是要一头撞死。
“老四!”
朱标第三次,才大声喊他。
朱棣脚步明显一顿。
却又加快速度。
穿过文华殿,从东华门出宫。
他的全部动作,朱标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确定。
“等等大哥,你们快点追上他!”
朱标火急火燎,气急败坏大吼:
“都是干什么吃的,给孤拦住他!”
“禁卫,拦住他!”
“这是孤的命令!”
“拦住他!”
朱标大声嚷嚷。
带着哭音,充满焦急和痛苦。
像是母亲呼唤离家出走的孩子。
皇宫大内,确实有禁卫巡弋。
朱棣从清宁宫出来时,他们就注意到了。
可看到是燕王,没人敢拦。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选择看不见。
直到太子追出来,太子下令。
一众禁卫扑跪在燕王面前,拦住朱棣。
“滚开!”朱棣踹翻两个,横跨数人,加快出宫速度。
“拦住他,快拦住他!”
朱标单手撩袍,撒丫子狂奔。
可朱棣速度太快了。
他平时不锻炼,根本跑不过朱棣。
累得气喘吁吁:
“老四,你等等大哥!咳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
声音很大,朱棣却视而不见。
反而几拳打在拦截的禁卫身上,试图穿过禁卫。
可禁卫越跪越多,把他团团围住,根本逃不出去。
“等等大哥,咳咳咳!”
朱标连跑带颠,不停咳嗽。
朱棣猛然回眸。
怒视朱标,眼眸是流泪过后的血红色。
胸口剧烈起伏。
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家丑不可外扬!
兄弟阋墙这种事,说出去会给朱标留下污点!
届时朱元璋为保太子名声,今日轮值的禁卫,都会消失。
呼呼呼!咳咳咳!
朱标气喘吁吁跑过来。
那群禁卫立刻让出一条道路,使太子顺利穿行。
他扶住朱棣,喘咳不止:“让咱缓缓!”
朱棣拂开他的手。
但朱标死死抓着不放,调整呼吸后,才艰难道:
“跟大哥回去!听大哥解释!”
朱棣不吭声,眼睛看着宫外。
像是一只追求自由的鸟。
实则是一只即将撞死的乌鸦。
“跟哥回去!”
朱标不方便说明。
拽着朱棣往清宁宫方向走,温柔地哄他:“听哥话,走,进屋说!”
可还是拽不动朱棣。
“老四,别让母后操心了,她老人家身体不好。”朱标无奈搬出母后。
说到马皇后。
朱标才拽动他,跟着他回清宁宫。
回去的路,兄弟俩默默无声。
朱标则反复回顾。
追上朱棣的种种情景,反复思考朱棣当时的反应。
似乎都是正常反应,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个恐怖的细节控。
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细节,都会被他看到。
然后延展开来,胡思乱想。
朱棣的表现,可谓完美。
他应该是真心求死!
朱棣挺着张怨种脸,像是谁欠他钱似的。
朱标还真欠。
清宁宫上下侍奉的宫人都诧异。
今日太子性格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他一路拽着怨种兄弟朱棣。
生怕一松手。
朱棣就往宫外跑。
进入主殿,侍奉宫人禁止入内,包括王贵。
殿中,只剩下这对亲兄弟。
“老四,你要干什么!”
“动不动就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你考虑过大哥的感受吗?”
朱标的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
“大哥,听到你那些话,听懵了!”
“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你就直接跑了!”
“你要干啥!”
太子一边流泪,一边怼咕他,像受气的小媳妇。
朱棣偏过头去,不理不睬,倔强地说:
“那你考虑过俺的感受吗?”
“俺入京,就杀了毛骧,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老头子怀疑俺。”
“你当时就在场,要不是娘在,他直接就把俺杀了!”
“就因为怀疑,他就要杀俺!”
“俺以为,你相信俺。”
“可是呢!”
“你是怎么对俺的?”
“抓俺的人,往郑九成身上栽赃!”
“当俺是傻子?”
说到这里,朱棣猛然转过头,逼视朱标:“大哥。”
“是不是俺想到了,就是有野心?”
“是不是俺猜到了是你,你就容不下俺?”
“是不是当了皇帝,就没了血脉亲情?”
朱标浑身一颤。
果然,他都知道!
那他方才去死,是真的心哀莫大于身死?
所以,他以死明志,告诉咱,他真没反心?
“老四……”朱标要解释。
“先听俺说!”
朱棣眼泪要流下来,他仰起头,竭力遏制:
“老头子倒行逆施,封邦建国。”
“这件事在你心里,一直是一根刺!”
“俺们这些藩王,在封地上硕果累累,你担心俺们有野心;”
“毫无建树,你又觉得弟弟们不能拱卫你的江山!”
“只要俺们是藩王,就是错!”
“你想让我们装!”
“装的要有能力,却又没那么厉害。”
“这样的我们。”
“才能让你放心!才能控制!”
“俺都知道!”
朱棣泪水终于止不住了:
“可俺装了,你真会放心吗?”
“只要俺装。”
“你的屠刀,就会名正言顺地下来!”
“装,还不如不装!”
“再说了,俺朱棣从小就不会装,你知道的!”
“俺是直肠子,有啥说啥。”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大哥!”
朱棣指着自己的心,又指了指他的心:“你扪心自问。”
“从小到大,一直到今天。”
“俺真有对你储位,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威胁吗?”
“俺对你的位置,产生过一丝一毫的野心吗?”
“俺朱棣,是不是活着,就是错的?”
这番话,让朱标泪流满面。
他想抓住朱棣的胳膊。
可朱棣不让他抓。
“因为俺养猪,就身怀大志?”
“因为俺名不副实,外面叫俺猪倌儿,其实俺啥都知道,偏偏不理会,就司马昭之心?”
“因为俺看透了你的算计,就反心已露?”
“你这么怕俺,又舍不得杀俺。”
“就让俺走吧。”
“剥夺了俺的身份。”
“俺改姓,带着俺一家人,离开大明。”
“去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朱棣偏过身体,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淌。
“弟!四弟……”
朱标动容了:“大哥、大哥真没那个心思,大哥容得下你!”
“大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就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大哥知错了!”
“弟,给大哥一次机会!”
朱标使劲擦眼泪,泪水已然止不住。
痛苦地蹲下,又站起来。
从身后抓住朱棣的胳膊。
声音颤抖:
“给大哥一次机会!”
“四弟!”
“大哥最近真不知道怎么了。”
“看谁都觉得会威胁到我。”
“就胡思乱想,寝食难安,这是病,这是疑心病!”
“大哥知道错了。”
“再给大哥一次机会,咱们兄弟都好好的。”
“大哥不怀疑你了!”
朱标语无伦次,动情至极。
泪水是真的,情绪是真的。
但,话,不全是真的。
朱棣被他拽了几次,才转过身,泪水糊面:“大哥。”
“你为啥怀疑俺?”
“为啥不怀疑二哥、三哥?”
“论打仗本领,他们都比俺强。”
“说治国,三哥比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阴谋算计,蝇营狗苟,六弟、七弟,都是其中翘楚。”
“你为啥就只怀疑俺?”
“为啥啊!”
朱棣擦干眼泪,鼻涕堵塞,擤了下鼻涕。
吐出一口浊气,舒缓情绪:
“昨天,俺在坤宁宫。”
“当着爹娘的面,诅咒发誓。”
“说自己没有野心,你也信了!”
“为啥过了一个晚上,你就不信了呢?”
“为啥?”
朱标瞳孔微缩。
脸上的泪水仿佛停顿了一秒。
旋即转过身去。
不敢正视朱棣的眼睛。
“是我胡思乱想。”朱标搪塞,举止迟钝又尴尬。
一眼就看出有问题。
朱棣嗤笑两声:“是大嫂吧?”
“俺早就猜到是她了!”
“坤宁宫的事,你跟她说了。”
“爹娘的担心与敲打,你都说了。”
“那番话,让她心怀戒备。”
“所以。”
“她担心俺威胁到允炆的位子,就进谗言害俺。”
“对吧?”
朱标眸露无奈之色。
以老四的脑子,必然能想到的,如果想不到,才不合理。
他低着头,一副不愿意提起的样子。
“老四,你大嫂她并非要害你!”
朱标果断抛出吕氏。
本来,他想用王贵当替罪羊的。
可朱棣反应激烈,一个太监显然不够分量,只能苦一苦媳妇了。
“大嫂?大嫂!”
“哈哈哈!”
朱棣悲怆大笑:“她要干什么?”
“让咱们老朱家自相残杀,他们江南人渔翁得利吗?”
“雄英刚死!”
“她不为雄英难过!”
“就着急为自己儿子争储位吗?”
“她知不知道,俺爹还活着呢!”
“现在坐皇位的,是俺朱棣的爹!”
“俺娘还是皇后!”
“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外人,挑拨俺们亲兄弟关系的!”
“她想扶允炆登基。”
“登基后,是不是要杀掉允炆的所有叔叔呢?”
“她要干什么!”
朱棣拼命嘶吼,双目充血,怒到极致。
朱标吓坏了,赶紧解释说:“你大嫂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太累了,胡思乱想!”
“老四,你有火朝我发,跟你大嫂没关系!”
他越护着,就越让朱棣生气。
吕氏就成为了完美护盾。
他就顺利抽身,置身事外了。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他想弥合与朱棣的关系,就要拉入第三方。
而吕氏就是个完美人选。
朱棣的能量,威胁不到吕氏太子妃的地位。
又能给朱棣一个撒气口。
事后爹娘追问起来,最多厌恶吕氏,不会杀她。
过几年,他再找机会把吕氏扶起来,也算对得起她了。
让她吃几年苦,省得嘴上没个把门的。
有了吕氏这个最佳门板。
以后他再做下错事,都能让吕氏背锅。
大不了,扶她儿子坐皇位便是。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那牺牲点不应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