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礼部侍郎?”朱元璋明显一怔。
将手中情报碾做一团,不让任何人看。
包括他的心腹太监,也是各管各的,不允许混淆,更不允许刺探机密。
“郑九成郑大人!”
朱元璋心头咯噔一下。
老四刚折磨完郑九成,郑九成就病逝了?
完了!
淮西人要炸锅!
老四回京,可谓万众瞩目。
他杀了毛骧,是代咱低头。
咱在又朝堂上敲打了李善长。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给淮西人吃一颗定心丸。
咱就想建立黄册。
没别的心思,你们别多想。
可老四下手没个深浅,把郑九成折磨够呛。
密报说郑九成回家就吐,看见吃的东西就恶心。
所以,连夜派人求到李善长。
李善长怜其效忠多年,便给他的这张纸条。
密报只说老四把他折磨得够呛。
没说有生命之危。
老四应该不至于做下蠢事吧?
折磨一顿,还则罢了。
可人死了,就是大事了。
郑九成是根正苗红的凤阳人,是咱的老乡。
为人虽然有点迂腐。
办事能力还是在的,咱这些年也加以重用。
这样一个干才,没犯错、没犯罪就给弄死了。
还跟皇家有关。
必须要给一个说法的!
淮西人,咱杀行,咱儿子可杀不得!
朱元璋立刻想到,李善长一定会借势反击,打他的七寸。
他的七寸,恰恰是儿子们。
郑九成因为朱棣而亡,李善长一定要讨要个说法的。
“他是什么病死的?”
朱元璋看向王和,语气平静。
王和跟随老朱近三十年,一直为他处理情报。
“回万岁,据密探探听,只是恶心呕吐,受些惊吓,仅此而已。”
王和找出情报,得出结论。
“恶心呕吐,就能死人?”
朱元璋目光闪烁。
老四肯定有分寸,不是他干的。
那就是李善长?
那老东西真干得出来。
世人都说胡惟庸阴狠残暴,其实不及李善长十分之一。
只是李善长年纪大了,想积阴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才给了胡惟庸施展“才华”的舞台。
“李善长没这么蠢吧?”
朱元璋又觉得不像。
因为手法太糙了。
若是李善长出手,必然是连环套连环。
死一个郑九成太少了。
若他出手,他能把亲儿子送上断头台。
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工具人。
再说了,李善长出手,目的何在呢?
区区一个郑九成,可威胁不了咱的统治!
“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杀咱大臣,陷害亲王,可不是一般的罪啊!”
“手法很糙,似是非是。”
“怎么看不像是一拨人干的呢?”
“嗯,咱先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朱元璋不打算轻举妄动。
也想看看朱棣解决问题的能力。
总不能出点事,就让他这个当爹的往前冲吧。
老子这么大岁数了,冲不动了。
该儿子们给咱卖命喽。
老朱不急不缓,抻个懒腰,继续处置政事。
仿佛这等大事,只是他的调剂品,拨动不了他的神经。
……
同一时间。
朱棣也收到郑九成病逝的消息。
心中猜测逐渐映射成现实。
还要等等丘福的消息。
朱棣有些沉不住气,因为一脚踩进陷阱里,导致现实偏离了计划。
极有可能,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反复踱步后,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放松。
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是必修课。
最重要的是,是需要沉住气。
朱棣从小就是毛躁性格,冲锋陷阵擅长,搞政治多少差点意思。
这几年,他一直培养耐心。
专心养猪,任由天下人往他头上泼粪,他都不动怒。
培养耐心与涵养。
荣与辱,皆平常视之。
调整呼吸。
静心。
不瞎想、不焦虑、不内耗。
专心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朱棣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思考之时,丘福快跑进殿,喘着粗气说:
“殿下。”
“标下探听到一些情报。”
“绸缎庄老板叫九娘。”
“和卫国公府(申国公)有关。”
“标下查过了,这个九娘,曾是青楼花魁,被故卫国公的四儿子邓銓赎身。”
“从良后,盘下的这间绸缎庄。”
“从龙凤十年,一直干到现在。”
朱棣眉毛一挑:“等等,龙凤十年?”
“对,标下的情报绝对正确。”
“龙凤十年,当时邓愈才三十五岁,邓銓那小子十三岁,就狎妓了?”
朱棣虽然十岁就去过秦淮河了。
但仅仅是去过,啥也没干。
邓銓十三岁就这么风流了?
邓家家风……咳咳,也就那么回事。
“接着说。”
丘福翻个白眼。
你们这些贵公子太邪恶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干邪恶事。
老子第一次尝女人,都27了。
那些年用手的日子,练就了俺燕山第一神枪。
“洪武六年,九娘怀孕,诞下一女。”
“绸缎庄,除九娘母女外,还有九个人。”
“两个婢女,四个伙计,一个管家,一个账房,一个车夫。”
“今天申时四刻。”
“十一个人,乘坐马车,出城去了。”
“根据附近住户说:”
“九娘在城外有两处庄子,一处是邓銓送的,一处是自购的。”
“他们偶尔就会去城外住几天。”
“明天城门开了,就会回来,并不奇怪。”
朱棣颔首,让他接着说。
“标下查了绸缎庄内外。”
“详细探查后,没发现血迹。”
“附近住户也说过了,没听到打斗声音。”
“说明朱能他们,与绸缎庄的人没发生械斗。”
“没有血迹,没有械斗。”
“标下怀疑,朱能可能是被另一伙势力绑走了,恰好绸缎庄的人出城,巧合而已。”
“或者是,绸缎庄的人,在附近隐藏另一股势力,发现朱能在打探情报,就给抓了。”
朱棣立刻否定第二种可能:
“不可能。”
“这个绸缎庄,一定在锦衣卫有归档。”
“而且背靠国公府,不可能有风吹草动,就下狠手。”
“如果九娘这么蠢,绸缎庄也开不了十七年了。”
朱棣斟酌思索,语气轻缓:
“你猜测有道理。”
“有另外一伙势力,绑走了朱能。”
丘福表示赞同:“标下也是这般想的。”
“因为朱能并没有留下信号,说明是突如其来。”
“如果发生战斗,朱能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给咱们留下记号。”
“种种迹象表明,又不像是杀死了朱能。”
“因为标下仔细查过,绸缎庄附近没有大滩血迹。”
“更像是绑架。”
“能迅速控制朱能,且不留痕迹的。”
“只能在吃食内下药,迷翻了他们四人。”
“所以,标下迅速缩小范围。”
“查附近的茶摊儿、面摊儿、餐馆之类的。”
“可当标下意识到的时候,很多摊位已然收摊,根本查不出来。”
“标下有种猜测,但不敢说。”
丘福说到这里。
小心翼翼打量朱棣的脸色。
朱棣的心正在一点点下沉。
最担心的事情恐怕是发生了。
“说!”朱棣面无表情。
丘福纠结半晌。
终究还是将猜想说出来:
“在京师内。”
“能让几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能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锦衣卫!
可全凭推测,没有证据,如何找锦衣卫要人?
再说了,锦衣卫为啥要抓燕王的人?
根本没有理由呀。
“为何排除了绸缎庄的嫌疑?”朱棣问。
丘福擦擦额头上的汗,喝口水。
苦笑道:“殿下。”
“老郑不敢蒙骗咱们。”
“绸缎庄肯定有鬼。”
“就算朱能打草惊蛇了,他们只会跑。”
“或者杀了朱能他们,根本不会搞绑架。”
“而且,朱能他们不是猪。”
“被杀是会反抗的。”
“发生械斗,就会惊动街坊邻居。”
“再说了,您让朱能刺探情报,没让他们进店去问。”
“朱能没这么傻。”
“所以,标下推断。”
“有人清楚知道绸缎庄的人出城规律,绑架朱能,栽赃给绸缎庄。”
“消息肯定不是咱们这边走漏出去的。”
“所以标下怀疑,是郑九成干的。”
“报复咱们!”
朱棣心里也在分析。
听到这里。
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丘福。
缓缓道:
“半个时辰前,俺收到消息,郑九成死了!”
“什么?”
丘福声调猛然提高:“死了?”
朱棣凝重点头。
不死还好说。
他这一死,立马变得阴谋意味十足。
也让好端端的阴谋,变成了漏洞百出。
可以说,郑九成的死,是这个局最大的败笔。
“殿下……”
朱棣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朝他摇摇头。
有些事,不能宣之于口!
丘福重重点头,心领神会。
转而岔开话题,欣喜道:
“那朱能应该安全无虞。”
“他若没死,会自己跑回来的。”
刚说完,就发现朱棣脸色阴沉似水。
立即闭嘴,不敢多说。
“死了就给朱亮报丧。”
朱棣冷冷道:“活着?呵,本王这里不养闲人。”
丘福可不敢为他们求情。
朱能等人确实浪费了王爷的培养。
光天化日,被绑架了。
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脸面丢大发了。
就是被保护得太厉害,导致他们缺乏警觉性。
这次考核极致不合格。
“活着回来,赶去猪圈,自我反省。”
“给朝廷上疏,朱亮作战不利,一降到底,从小兵当起!”
“朝廷不批,也扒了他那身皮。”
“上战场上自己把官位搏回来。”
朱棣压着火呢。
朱能失踪案,幕后黑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朱能四人聪明一点。
不说逃出来,哪怕留下一点痕迹。
也不至于让朱棣这般被动。
这让朱棣预想的所有预案,全部报废。
甚至,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就因为朱能是废物!
坏了他的大事!
“标下告退!”
丘福猜到大概。
心神俱颤。
不敢再和朱棣待下去。
朱棣也没难为他。
丘福老奸巨猾,平时装成卧龙,实际是比谁都精明。
恰恰这等精明性格,注定无法成为盖世名将。
矬子里拔大个,猛将罢了。
朱棣长叹口气。
老朱看人真准。
知道丘福是偷奸耍滑、得志猖狂的传统武人性格。
给他留着用。
确实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
如果丘福是徐达、常遇春这样的人物,怕是早被老头子调走了。
连个耿炳文、平安都不给他。
可见老头子对他的防范。
他目光从丘福身上收回来。
再叹口气。
他终究和最不想、最不能碰撞的人,正面碰撞上了!
阴谋玩的这么糙,手段这么卑劣的。
说是老朱,傻子都不信。
而能调动密探;
又能在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他的人;
还对京师风吹草动了如指掌的。
三个条件加在一起,除了老朱,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