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这是顾昭的第一反应。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推测,而是取出了随身匕首,开始解剖。
伴随着他熟练的动作,第三肋间肌的断裂纹路在灯光下显形。
肌肉呈螺旋状的撕裂状态,唯有同时具备纵向劈砍与横向拖拽力的兵器,才能造成这种链状结构的损伤模式。
他仔细测量创口的尺寸。
“凶器刃宽一寸三分。”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是制式环首刀的尺寸。
旁边给他捧灯的黑衣人似乎手抖了一下,灯光摇曳了起来。顾昭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取块磁石过来。”他低声吩咐着黑衣人。
不多时,黑衣人跑回了原处,递给他一块磁石。
顾超小心地把磁石探进伤口,暗红血痂下的铁锈碎屑在磁石扫过时微微颤动。
他把这些铁锈碎屑撒入身旁的醋碗,很快,浑浊液体里就渐渐浮起了细密的晶状体。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百炼钢特有的雪花纹碳渣。”
下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唯有洛阳武库的“三十湅”工艺才能产出。
随着解剖的继续进行,他的指节突然触到一处异常的凸起。
他仔细地用银镊探入伤口——也是用郭嘉的银簪打造的,夹出半片残铁。
他把那半块残铁放到灯光之下,上面隐约可见阴刻的篆文,似乎是大半个“校”字。
顾昭的记忆告诉他,这是禁军五校尉麾下制式佩刀的铭文格式,似乎是去年大将军何进平定羌乱时才首次启用。
“创道倾斜角三十五度...”
他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凶器的走向,凶器是自第四肋间隙斜向上刺入心脏。
他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凶手绝不是普通人,这凶狠而精准的突刺手法,很可能出自军队。
他的指尖顺着胸骨继续向下,当他触到背侧的凹痕时,他忽然想起了曹操骑都尉的那些手下。
只有他们那种带弧形护手的军制环首刀,才能在全力突刺时于骨骼留下这般半月状压痕。
他没有再继续解剖下去,死因已经看的够清楚了,这人是被军中高手所杀。
再联想到那麻衣人的重赏,黑袍客的郑重,顾昭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这个死者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他脑中急速地思考着,脸上却不露出半点神色。
他的目光落在了尸体的右手拇指上,指腹上茧子的位置很蹊跷。
他搓了搓死者手上的茧子,梆硬。
手指上的老茧……集中在第二指节内侧……
顾昭想象了一下这个位置,忽然恍然大悟,这是长期使用制式刀鞘卡扣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说,死者生前经常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将环首刀拔出,和按回左腰侧的刀鞘。
死者也是军中之人,或者说,是经常使用制式刀具的人。
顾昭想到这里,对整件事情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他想了想,伸手捏开死者的下颌,一小块白色的东西卡在尸体的舌根之下。
他往下附身,挡住周围人的视线,趁机用银针轻轻一挑,将那东西收入了玄天戒中。
他的动作很巧妙,旁边的人只是认为他附身下去查看死者的口腔而已。
他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要知道这个死尸的身份。
黑袍客和麻衣人都只让他查出死因即可,这就说明死者的身份,他们必然是知晓的。
而死者是军中之人,说明那两个人很可能跟官府有关。
特别是那个黑袍客,他的话语之中总带着命令的口气。
这个鬼市的管理者是朝廷?细思极恐啊……
顾昭脑子转地飞快,手上也毫不停留,他必须在那两人发现他的目的之前,结束这场验尸。
指缝里的残留物,鞋底的黏土,都被他一一送进玄天戒。
最后,他看到了死者的腰带,那里裂开了一个口子,似乎内有夹层。
他假装不经意地碰到腰带,眼光一瞥之下,看到了内层露出的冰裂纹丝绸。
看起来,自己要想查出这具死尸的身份,还要求助于曹操和冷寿光了。
他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这才站起身来,摘下手套,看着黑袍客和麻衣人道:“幸不辱命。”
虽然看不到麻衣人的表情,但他的动作似乎极为急迫,猛然上前一步,大声道:“他怎么死的?”
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粗哑,似乎是他忘记了改变自己的音线。
“等等!”
黑袍客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瞪了一眼麻衣人,似乎对他的失态极其不满。
然后他一挥手,一道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了开去,布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顾昭以及麻衣人三个人笼罩在其内。
“说吧。”他淡淡地道。
顾昭虽然不知道他用的具体是什么法术,但也大概能猜到,这道法术的效果,应该跟丹坊里那个阵法类似,可以隔绝声音。
这个黑袍客很淡定啊,远比那个麻衣人稳重,是个高手。
他在心中给两人下了判断,这才不疾不徐地道:“这位仁兄,应该是死于一把百炼钢打造的环首刀。致命伤是从肋下刺入心脏的那一刀。”
他尽量只使用叙述的语气,不带出自己的判断,以免让两人怀疑自己。
事实上,他已经想象得到那一刀的凶狠和诡异,自下而上,一刀毙命。
“如何?这下你满意了吧。”
黑袍客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语气里似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
麻衣人一把揪住顾昭的衣领,喝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此刻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了。
顾昭没有闪躲,也没有反抗,只是看向黑袍客。
“蠢货!”
黑袍客低声咒骂了一句,说道:“放手!你把理由说一下。”后一句,当然是对着顾昭说的。
顾昭的眼光落回了麻衣人的手上,麻衣人哼了一声,悻悻地放开了顾昭。
顾昭轻轻掸了掸衣领,这才把自己刚才关于凶手的推断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黑衣人不断点头:“很好,你做的不错。”
说罢,他忽然又一挥手,散去了法术。
四周的喧哗一瞬间响了起来,“干什么不让我们听?你们刚才说的什么?
黑幕!这一切都是黑幕!他们是一伙的!”
诸如此类的话语此起彼伏,然而在黑袍客的目光扫过之后,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黑袍客盯着顾昭问。
呃……顾昭略微迟疑了一下,凑近到黑袍客的身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太平经,甘陵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