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们总是压轴登场。
张方平作为东道主,而周敦颐、侯德宽、柳永、范仲淹等人远道而来,是以张方平先拉上府衙诸多官员,又请了刘齐辰和俞清作陪,在江宁城最好的敬楼摆了一桌。
还有一位,不是官员,也算不得正经读书人。
但他在场丝毫不影响气氛。
江宁首富顾尚,字宜祯,府学生员顾全之父。
也是敬楼的大东家。
知道下午有文会,大家只喝了个意思意思,之后参加文会的人前去半山园,顾尚不凑热闹,府衙众多官员也没打算去。
不是不想去。
张方平压根就没有邀请他们去的意思。
显然在张方平眼中,偌大的府衙,就只有主簿周亦平算是个正经读书人,其他人或多或少的被官场这个大染缸染变了色。
道不同不相为谋。
众多大佬到时,半山园已经人山人海。
若非衙役维持秩序,早就乱成一团。
不过无数士子和小娘子看见范仲淹和柳永后,依然激动万分,场面一度失控——大宋粉丝追星的疯狂,丝毫不逊色于后世。
在入半山园时,有人拦路。
对张方平行了一礼,“路过贵地,知晓张知府筹了场文会,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又单独对范仲淹行礼,“下官见过范相公。”
范仲淹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上前挽起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便服男子,大笑道:“厚之,你不是在台州么,怎么来了江宁!”
男子笑道:“下官春节前去汴京述职方归。”
范仲淹拉着男子的手,对张方平及其他人道:“诸位,这位是元绛,早些年某在陕西任安抚使时,共为同僚,如今他知台州,说起来,也是江宁府的老人了。”
茅山书院的院长侯德宽哈哈一笑,“是的,元知州天圣八年进士及第,初仕江宁府推官,摄上元大令,受民爱戴,曾破‘僧妇弑酒夫案’,成为一时美谈,如今江宁府的民间话本小说,尚有美迹。”
元绛对侯德宽行礼,“是百姓厚爱了,某愧不敢当,候夫子,别来无恙。”
称呼夫子而非院长,并无不敬。
反而更显得尊重。
侯德宽急忙回礼。
元绛又对俞清和刘齐辰行礼,“下官元绛,见过俞司业,刘侍郎。”
两人笑着回礼。
如此人物,张方平自然不会怠慢,给站在元绛身后的抚香楼掌柜何顺使了个眼色,又对元绛行礼,“厚之兄远道而来,是某怠慢了,请。”
虽然还没入园,但平辈之间便去官职而以字相称,意味着文会开始了。
众人鱼贯而入。
到得论文会场,众多士子和林咸德等人,急忙起身行礼。
又一阵回礼。
读书人的大宋,从来都是个讲礼的时代。
好不容易寒暄结束,大佬们落座。
立即便有丫鬟鱼贯而入,奉上好茶,端上酒水和点心,府衙从主簿衙抽调的五名书吏,在亭子外的屏风附近设有专座。
其中一人记录过程,一人只记文章,两人立即铺纸研墨,准备记录。
剩下三人则拭耳以闻。
这三位书吏的任务,只是将论文时的文章传诵到半山园外——此举是为了照顾不能进入半山园的人,当然,也有宣传的意思。
毕竟文章嘛,还是得有读者。
张方平起身,开始为士子们一一介绍文会的大佬,但介绍的很简单,只介绍名讳、字、号和官职,并无过往辉煌。
这是防止被人以为炫耀。
李凤兮有点茫然,其中几个人自己是真不知道,问衣冠博,“胜雅兄,你都认识?”
衣冠博摇头,“府尊自然是认识的,范相公和柳屯田也见过,刘侍郎和俞司业都是江宁府人,自然也见过,候夫子来过府学,也见过,其余几位就没见过了。”
“说说侯夫子、刘侍郎和俞司业。”
衣冠博如此这般一说。
李凤兮心里有数了。
看来今日论官职身份以范仲淹为尊,而文章水平,则是以范仲淹、柳永为胜。
和衣冠博小声议论间,目光不经意间看见范仲淹,发现这位旅居数日的同伴也在看自己,微微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李凤兮秒懂。
范仲淹是在暗示自己,当下场合私语不合礼。
立即闭口。
心中忍不住暗暗有些得意。
原来范仲淹还记得自己。
估摸着是自己对他说过的那两句词,让范仲淹觉得自己天资昭彰年少有为,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定然是这大宋文坛的耀眼新星。
范相公,好眼光!
咱俩不愧是忘年知己。
张方平弯腰端起酒杯,来到亭子前,大声道:“天地生道,是有光照,日月有光,遂成盛和,山川盈泽,方彰民顺,江宁知府张方平,与诸位共敬天地、日月、山川。”
这番话很有水平。
意思是说天地衍生大道,所以才有日月光照,因为有了日月光照,世间才能一切盛平和满,而山水丰盈,百姓才能丰衣足食。
第一杯酒敬天地,正是大宋的礼。
张方平撒酒。
所有人纷纷起身,一同撒酒。
张方平斟满酒后又来到亭子前,大声道:“昔先贤,著明言,今世人,荫其道。恪忠、奉孝、守礼、持节、秉义、知理,乃成文明。江宁知府张方平,与诸位共敬至圣先师!”
这话的水平同样很高。
意思倒很明白。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和张方平一起撒酒敬孔圣人。
张方平回到座位上,再次端起酒杯,大声道:“东吴旧郡,金陵秦淮,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某张方平,仕江宁三年,兢兢业业,不敢负朝廷,不敢忘初心,虽无大成,亦无大错,百姓无怨,心甚慰之。皇佑二年三月十五谷雨,前辈、友朋、士子应邀共聚半山园,承蒙厚爱,某荣幸甚之,此酒敬诸位。”
对亭子里众人行礼,又对亭外众人行礼。
这话就说得有点谦虚了。
张方平在江宁府三年,体恤乡民,广修水利,屡奏朝廷减免赋税,缓刑狱,可谓政通人和,深受百姓爱戴,绝对当得起父母官这三个字的厚重与寄望!
众人纷纷起身。
和张方平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宋有礼!
PS:这一章写得好是满意,这才是读书人的大宋,这才是大宋的读书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