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天地,礼至圣先师,礼人和。
此次文会便多少有些正式了,绝非一堆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流觞自娱自乐,不仅会被载入地方志,甚至可能被载入史书资料。
众士子更是万分振奋。
留名千古的时候到了!
张方平缓缓坐下,对旁边的范仲淹笑道:“范相公,给诸位士子说几句金玉良言?”
范仲淹罢罢手,“安道珠玉之言振聩人心,然某不善诲学之辞,不如请刘侍郎和俞司业励其心,激其志气。”
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
闻言有点讶然,这个时候,不正是宣扬政治主见和学术观点的场合么。
范相公竟然没有这个想法。
越发让人钦佩!
张方平看向刘齐辰和俞清。
刘齐辰罢手。
范仲淹都不说,他说什么。
俞清只得起身,这个场合,他作为曾经的国子监司业,确实应该说点什么,毕竟在场有府学和茅山书院最优秀的士子。
半山园外还有几乎整个江宁府的读书人。
是江宁府近些年的希望。
俞清扫视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大中祥符二年,老朽举梁固科同进士出身,是年,殿试共取进士三十一人,状元梁固,榜眼宋程,探花麻温舒,此三人,唯梁固官至户部三司勾院判官而英年早逝,宋程和麻温舒皆泯然众矣,世人鲜知其名,才不堪任乎?”
“非也。”
“圣人弟子曾子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读书等身,才冠一科,是为修身之能,然治国更需明性秉心,汝等皆为江宁士子翘楚,书为己读,亦为天下人读,宜恪记范相公之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亦如安道之言:不负朝廷,不忘初心。”
“勉之!”
话不多,都是大道理。
众士子起身行礼,齐声道:“谨记俞司业教诲。”
场面话而已。
至于有多少人能记在心上,岁月会见证。
但张方平和范仲淹等人却从俞清这番话里听出了含沙射影的意思,急忙看了一眼柳永,发现这位白衣卿相似乎早已看透过往,神情淡然的浅啜热茶。
大中祥符二年,二十五岁的柳永第一次应举。
不中。
遂写下《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很刚,连官家都怼,自封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则说自己不在乎功名,视之如浮云,不如喝着小酒与佳人享受生活。
这首词传遍汴京,传进了官家真宗的耳朵里。
真宗也是个小心眼,一直记着小账本,当柳永屡第不中后,真宗腹黑的想,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啊,还好意思讽刺朕?
既然不屑于功名,那就去专心写词吧。
御批:且去填词。
于是才有了奉旨填词柳三变。
之后柳永离开汴京,和某个姑娘告别时,写出了千古名作《雨霖铃》。
不过柳永最终还是出仕了。
明道二年(1033年),仁宗亲政,特开恩科,柳永闻讯赶赴京师,与其兄柳三接同登进士榜,授睦州团练推官。
景祐元年(1037年),调任余杭县令。
宝元二年(1039年),任浙江定海晓峰盐监。
庆历三年(1043年),调任泗州判官。
同年八月,范仲淹拜参知政事,颁行庆历新政,重订官员磨勘之法,柳永改著作佐郎,授西京灵台山令。
庆历六年(1046年),转著作郎。
皇祐元年(1049年),转太常博士,今年改任屯田员外郎,因六十有余,心有余而力不足,遂以此致仕,定居润州。
总体来说,就是仕途不畅。
而俞清也是大中祥符二年的进士,显然不太服气柳永,此番言辞含沙射影的意思,隐晦的说你柳永不是自诩才子么,怎么就只能修身而不能治国呢,而他却在国子监为国奉献了一辈子。
火药味很重。
文会还没正式开始,已经锋芒毕露。
张方平急忙起身,道:“诸位且记俞司业之教诲。季春三月,草茂鹰飞,处处飞花,在场诸位皆饱读圣贤诗经,又有满腹笔墨,不妨小试飞花令。”
又道:“若亭中人接不上,罚酒三杯,若诸位士子接不上,罚抄一遍《诗经》。”
士子们哗然。
《诗经》将近四万字,抄一遍,得一个月左右。
手都得给你抄断。
张方平呵呵笑道:“怕了?怕也没用,平日不好好读书,现在对不上,自然是自身问题,更应该罚,该抄就得抄。”
沉吟了一阵,“第一轮,就单字飞花令罢,就以‘花’字。”
“某抛砖引玉:花深桥转水潺潺。”
看向范仲淹。
范仲淹略一沉吟,“桃花流水鳜鱼肥。”
看向柳永。
柳永:“云鬓花颜金步摇。”
之后是周敦颐、元绛、刘齐臣等等,依次接了下去。
李凤兮见状,脑壳都大了。
小声问身边的衣冠博,“胜雅,有点不对劲啊,不是诗句中含有‘令’字就可以了么,怎么大家的飞花令这么规律?”
以前很喜欢看一档节目《中国诗词大会》。
自以为了解飞花令。
结果现在发现和自己想象的有点差距。
衣冠博也不意外,笑着解释了一番。
李凤兮大悟,今时的飞花令,要求十分严格,第一个行令人的“花”在第一个字,第二个行令人的“花”在第二个字,依次类推。
且要求格律相近甚至相同。
七人一轮。
接完之后,人多继续下一轮,人少就换字继续,不过也可以自写。
可问题是……
老子也写不了啊。
很快,轮到了府学生员,李凤兮暗暗祈祷,希望自己是新一轮的第一个,然而天不遂人愿,张瑰是第二个,他是第三个,衣冠博是第四个。
张瑰接了一句:“桃花一簇开无主”。
李凤兮瞬间就懵逼了。
第三个字是“花”的诗句,应该不少,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一旁的衣冠博也绞尽脑汁帮忙。
刚想出一句“金距花冠傍舍栖”,还没来得及提醒,张方平却喊了声时间到,笑道:“是李家三郎李凤兮?《诗经》一遍,一月后交到林教授处!”
李凤兮一脸蛋疼:“……”
感情是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飞花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