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空气中跳动的火焰都如同凝固,对面即便是最为迟钝之人,也察觉到了异样。
崔祎手中那杆用步槊特制的骑枪,缓缓放下,与地面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稍微内倾的夹角。
随后,他稳稳地将其牢牢夹在腋下,枪身与他的整条手臂贴合得严丝合缝。
身后那一排经过上千次训练这同一个动作,本身也都身具武艺的骑兵,此刻也俱都依样照做。
一时间,一杆杆骑枪放平,演练过无数次动作,被齐齐施展出来。
紧接着,第一排的骑从猛地发力,双腿狠狠踢踏马腹。
他们胯下的战马,速度瞬息间如离弦之矢。
在短短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内,它们的步伐越来越快,从慢步,到快步,最后提升至跑步。
带起一阵猎猎作响的风声,仿佛要将周围凝滞的空气都给撕裂开来。
随着一声“轰”响,众骑从裹挟着千钧之力,一头冲进了那群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呆若木鸡的散乱人群当中。
这一轮冲锋,参与其中的虽仅仅是第一排的十几名骑兵,可千万别小瞧了他们。
他们身上的铠甲,最差的也是防御力不俗的两当铠,那坚固的甲片层层叠叠,紧密相咬,足以抵御普通兵器的砍杀。
而其中七人,更是身披工艺精湛、防护周全的全铠,从头到脚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因制作工艺不同,在火光下跳跃着或冷冽或明艳的金属光泽。
崔祎只觉得自己冲入人群的刹那,手中一震,那触感就像是长枪戳中了一块轻飘飘的破布。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原本还面目狰狞的秦王府护卫,此刻竟直直地被他挑飞起来,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的弧线,而后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
与此同时,崔祎座下那匹青花战马,也在肆意驰骋,马蹄所踏之处,两个松松列阵的轻侠少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便被马蹄狠狠踩中,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胸口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
崔祎身周的众骑从,表现得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第一排冲击,就让那些敢站在前排拒敌的敌人被粉碎。
后排的敌人,目睹这一幕震撼的场景,彻底被吓破了胆。
他们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如梦初醒意识到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士,并非他们所想象的友军,而是敌人。
在极度的惊恐之下,也顾不得其他,纷纷转身,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散奔逃,嘴里还不时发出惊恐的呼喊。
可笑他们还以为自己逃跑的很快,但在骑手看来,这几百人群,到像是退潮时的潮水,徐徐而退,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街道如海滩。
崔祎望着那些逃窜的身影,并未下达加速追赶的命令。他深知今晚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马力是决胜的关键,必须节省。
于是,他只是抬手略略示意,带着众人不紧不慢地缓缓吊在后面,保持着沉稳的节奏,数百马蹄散乱地敲击着街道,为今晚奏响鼓声。
同样吊在后面的羊盏,此刻慢悠悠地伸出手,从马的肩带上取下那把马弓。他动作悠哉,仿佛周围激烈的战斗与自己毫无关系。
那姿态与其说是在准备战斗,倒更像是在午后悠闲地伸展筋骨。
只见他微微拉开弓弦,搭上几枚羽箭,轻轻松手,“嗖嗖”两声破空,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前一后惨叫也在前方响起。
两人扑倒在地,余下人被吓破胆,跑得更急了。
崔祎在一旁看得仔细。
刚才施射时,羊盏竟然没有将那四米长的长槊放在得胜钩上或者背带后,而是随意地就那样平放在战马的马鞍之上。
神奇的是,那长槊竟稳稳地保持着平衡,随着战马的走动,两头一晃一晃的,却始终没有掉落。
羊盏察觉到了崔祎投来的目光,他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却并未多说一句话。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放回马弓,一只手顺势抄起那放在马背上保持平衡的长槊,动作流畅自然。
一旁的崔祎,由于戴着面具,众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自然也无从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的崔黄须,却是早看不得羊盏的炫技,跃跃欲试的在马上扭动着身体,双手紧紧握住长短双矛,喘着粗气,盯着逃跑的人群,不明白为什么崔祎不让他们加速追击。
就在那些败逃之人消失在视线中不久,街角的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
声音中夹杂着呼喊、怒骂以及兵器碰撞的声响,似乎有人察觉到了这边刚刚发生的激战。
应该是看到那些人败逃后,街角远处传来的骚动越来越大。
那里有两伙人正在互相厮杀,而在手臂上系着布带的乱兵见势不妙,一声呼喝就想撤走。
但处在内侧的士兵们抓住机会,端着长枪,勉强保持着粗糙的阵线,硬生生发起了反冲。
在内外夹击之下,崔祎一行人甚至都没怎么费力,依旧是第一排骑兵,随便一个近距离跑步(马儿的步态)冲锋,就让外围乱兵溃散,让崔黄须连呼败兴。
等走近一些,看清了那内侧的是手持长枪的宿卫杀生军兵士,崔祎才大声喊道:
“孤乃武陵王,此是为保驾而来,与那伙同胡骑作乱的秦逆贼子并非一路。诸君若想杀敌报国,共谋富贵,便随孤来!”
他大声呼喊,对面的人则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紧接着,有一个人用淮泗方言说了些什么。
崔祎一直用的是百年胡乱后,崔家历代君主请各家名士,勘定声韵后重现于世的洛州雅音。
这些人虽能听懂,但他们作为宿卫士兵,平时基本被强制要求待在军营,也不允许与外界过多接触。
这支宿卫军队刻意注重其自带的地方属性,不仅一代代招募淮泗敢勇,下层指挥传递也多用淮泗方言。
目的,就是让他们在洛阳城中如同孤军,难以被拉拢,也难以被冒充,尤其是在混乱的政变多发生于夜战之时,这样的口音就成了他们团结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