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外围,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就是周若木一行人今晚的住处。
不说环境;光看这饭菜,的确是给穷人吃的不错——可唯独价钱不像。
“七吊钱?!”
瘤子脸师兄和麻子脸师兄站在柜台前,跟掌柜的较劲,
“说好了一个房间一晚上一吊钱。我们要了六间房。那也就是说,晚上这顿饭要我们一吊钱?!”
“白菜梆子配老豆腐下点汤,十几碗米饭,还有酱菜一小碟,哪个东西值这么多钱啊!你们家这米粒是珍珠做的?”
“道爷,道爷们息怒。”掌柜的陪着笑脸,“您们瞧见了,这京畿的物价就是这样。米贵水也贵,我们还不算柴火钱呢!够实在的了。”
“几位师兄……”司徒盈月站起来劝道,“虽说这里的饭菜应该没这么贵。可再往里走,到了京城……就确实是这样的。”
她这话刚说出口,就让一路走来的师兄师姐们脸色“唰”地冷下来。
大家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地走来,就是想在京畿图个安稳。
可听到物价竟然如此之贵,有些人顿时就萌生了些去意。
察觉到自己说的话让团队有了裂痕,司徒盈月缩了缩脖子,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她把剩下的一点白菜梆子、豆腐,全从大汤碗里舀上来,和半碗米饭搅合搅合,变成汤泡饭。
就这样挖了一勺,喂给被绑着、没法自己吃东西的周若木。
“师兄,没有胃口也强撑着多吃几口吧。”司徒盈月说,“这京畿外围没有夜市。到时候饿了,咱也没那钱给你开小灶……”
周若木嚼着白菜梆子,隐约还吃出点馊味来,舌头还有些麻麻的,实在大倒胃口。
他暗自纳闷道:“为什么在幻境里还要遭受手头拮据之苦啊?”
……嗯?馊味?
意识到自己嘴里忽然有了味道,周若木不由得抖了一下。
在他第一次被妙法仙道拽入幻境时,师妹喂自己的白粥可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的啊!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味道,连米本身的淀粉甜都没有。
而现在自己能从幻境里的东西尝出味道来……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幻境里越陷越深了?
想到这里,周若木就一口也吃不下去。心里堵着团棉花似的难过。“不吃了,真吃不下了。肚子不舒服。”
“那……师兄,这些剩饭我吃了?”
司徒盈月好像没有吃饱。对这半碗汤泡饭,露出了点贪婪之意。
“我家里不让女孩子吃汤泡饭,说是会‘溜缝’,将来怀孩子容易保不住。”
“你吃就是了。”周若木站起来说,“我去角落那张桌子歇一会儿。”
他倚靠在墙边,木讷地盯着客栈的天花板,心里很是烦乱。
直到老货郎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掌柜的,劳烦来壶最便宜的茶。”老货郎转过头来,对周若木说:“恩人,您还想学那切口吗?”
“嗯嗯,是要学的。”周若木强撑起精神。
与其发呆内耗,不如把时间花在学习新知识上。
老货郎一五一十,把自己肚子里装着的所有江湖暗语都跟周若木说了个明白。
“茶来嘞。”小二提着个铁壶,放到二人桌上,又搭了两个茶碗。“客官,茶水煮在里头了,你们慢用。”
老货郎翻过茶碗,说道:“恩人。您想要买的东西,一般在小摊上是买不到的。卖这些货色要是没个靠山在,很容易出岔子。”
“您老的意思是……”周若木前倾了一下身子,“我得去他们的据点买?到山寨里?”
“去山寨倒不至于。但是在山寨脚下的客栈,您可以留意留意。”
说着,老货郎倒了一碗茶。
“你到客栈里,在柜台前先要两碗茶。茶叶要问:‘可有清明前的雾顶青?’这就是买暗器接头的切口了。”
“懂行的,会给你上茶。然后你得看掌柜手上的动作——比如我这样。”
老货郎用碗盖斜搭着碗沿,
“这样就是说,店里有正道的人,或者是有官家的鹰犬在盯梢。那就不能买了,赶紧走人。可如果是这样——”
他把茶壶转过来,让茶壶的嘴对着后厨的门。
“这就是请你去里边看货。你把茶喝了,跟进去就是。”
“老人家,您知道的可真多。”周若木道,“受益匪浅啊。”
“恩人言重,老汉我只是多活了些岁数。何况这些事都是旁门左道,如非急用,归根结底是比不上科考功名的。”
老货郎看向跟几个道士玩闹的小孙子,叹了口气,
“唉。这小子不学好,我花大价钱托人教他读圣人书。他倒好,从学堂里偷偷溜了出来,硬是要跟我吃路上的风寒苦。老了,心软,打不下去手,只能让他跟着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周若木问。
“在京城进货,进些稀奇的玩意儿,然后挑到南直州那里卖。南直州暖和,就在那里过冬;过完这年啊……呵呵,那就天知道了。”
“嘿嘿!你们追不到我,我是村里跑最快的——啊!”
林小虎绊了一跤,跌倒在地。老货郎赶紧去搀他。
“叫你不要闹!叫你不要闹!碰着没?”
周若木看见小虎摔倒的那块地上,木板有一块是凸起来的。
“老人家,孙子没事吧?”掌柜的紧张地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小虎。“茶钱给你免了,厨房后面还有菜油,要不要给他抹点?”
“咳!这小子真不能惯着!一惯着就出事。”
“我没事,爷爷,我没事……”小虎也很懂事,不哭不闹,不让爷爷心烦。“不疼了,小虎不疼。”
等这出闹剧平定,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周若木和瘤子脸、麻子脸师兄上楼歇息,他们住的是同一间房。
这两个师兄年岁最大,力气也比一众同门要强。如果周若木又犯病了,他们还能及时按住他。
房间很小,包括地铺在内,勉强能睡下三个人。
虽说小二已经提前打扫过了.可打扫只能扫走灰尘,却除不掉这若隐若现的霉味儿。
“就这破地方,还要收一吊钱呢。”瘤子脸师兄骂骂咧咧,把行囊往床上一丢。“陪你折腾了大半天,连澡都没得洗。”
“师兄,现在咱们真进了天阙京畿,那接下来怎么营生?”周若木坐在铺开的席子上,问道。“从山门里带出来的钱,还有多少?”
“不多了。按这地方住宿的价格,只怕往里走会更贵,撑不了几日。还得给你留点银子看病呢。”
麻子脸师兄说,
“不过,听说盈月师妹家里算比较钱的……实在不行,让她家接济一下。咱这同门一伙人都是互相照应走过来的,不寒碜。”
“可我感觉,已经有很多人不愿意跟我们往里走了。”周若木说,“刚刚在楼下,你们也已经看到那些同门的脸色了。”
“那就打发他们两三吊钱,各走各的。”瘤子脸已经枕着行囊躺在了床上,“我累了。把蜡烛拔了,门窗关好,早点歇息。”
周若木负责吹灭蜡烛,回头看麻子脸师兄关门时,见到门板上贴着一个纸人。
“慢着,师兄。”周若木走了过去,用下巴指着那个纸人。“这是什么?”
“好像是从黄纸上剪下来的纸人。”麻子脸师兄试着拽了拽纸人,发现是用米浆黏着的,很结实。
“哎,京城里的习俗咱又不懂。别给人家碰坏了,不然又要花一笔钱。”
刘师兄在床上不耐烦地催促道,
“咱都是大老爷们,又都是道士,三个凑一块还怕纸人呢!”
麻子脸师兄劝不过,只好把门关上,躺到床上去。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了。
周若木睡不着。
一方面是他心乱如麻,只能不断地压制着自己的烦躁。
另一方面,是他有些内急。
“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拉了尿,在外头就拉一裤裆吧……”
想到这种可能,他就强忍。可人有三急,岂是忍能忍住的?
没办法,反正憋不住,在一头拉裤兜里总比两边全拉裤子里好。
“师兄,师兄!”周若木把麻子脸师兄重新叫起来,“我绑着绳不方便,陪我去上厕所。”
“汤喝多了吧你。”麻子脸师兄打着呵欠,不情不愿地跟着去。
两人解完手,在回房间路上途径其他人的住处,周若木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师兄。”他回过头来,指着一扇门说,“这个房间是谁的房间,为什么门口也有纸人?”
“这是喊你恩人的那个老货郎的房间。”
“不对劲!”
他向前快步迈了几下,吓得麻子脸顿时清醒过来,赶紧把他拉住。
“其他人的房间门口,都没有纸人!唯独管钱的、身边有货的,才被贴了这个标记!”
周若木对师兄说道:
“这家店是黑店!他们是要夤夜来取财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走廊尽头的木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
歹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