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司徒盈月的脸上脏兮兮的,还多了几道干涸的红印——都是刚刚被推倒在地磕碰出来的。
“大家都在找你,急得不行。和我们一起回去、报个平安吧。”
不能慌,冷静。
周若木死死地握紧拳头,把涌上心来的恐惧镇压下去。
自己如果还醒着,那在外头会是怎样一个状态?
在幻境里的行动,又是否会影响到外边的真实世界?
眼下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干站着不动。
要么熬到自己醒来,要么劳烦两个师妹在外面想些办法!
“刘师兄说得对。”周若木开口道,“干脆就拿个麻绳来,把我绑了。”
“师兄,”司徒盈月赶紧说道,“刘师兄他说的是气话,你先不要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周若木转过头来,“我是认真的。”
“那你在这等,我去拿麻绳——”瘤子脸师兄气呼呼的,“不对,差点给你小子耍了。是不是想趁我走这当口直接开溜?没门,你也得跟着来!”
周若木没有反驳,跟在刘师兄后边走。
“师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吗?”司徒盈月担心地说,“为什么非要我们把你捆起来?”
“因为这里是幻境,是我吃了人丹之后想象出来的世界。”
周若木觉得跟幻象解释这件事很傻。
不过,对幻象说也就相当于对自己疏导。
当他一字一句说出来后,堵塞在心中的负罪感,一下就卸了下来;心里也的确畅快了不少。
“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投射到现实世界去。我怕伤了那边的人,所以——”
“师兄……”司徒盈月抬起脏兮兮的手,翻出内袖口擦了擦眼角,“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那边才是‘真实’的呢?”
“因为这个世界不对劲啊。”周若木不假思索地说,“我在现实里待了好几天,这里却衔接着上一刻发生的事情。这不很明显是假的吗!”
“我以前做过很多梦。”
司徒盈月说,
“在梦里,我感觉过了好几天,甚至是好几年。可醒来之后,也就才过了一个晚上……难道时辰走得快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吗?”
周若木一怔。
“不对!”他打断师妹的话头,“我是因为天下大乱才开始逃荒、跑到罗珊开的假宗门里的!可这里的皇帝还——”
“少说两句!”
瘤子脸师兄赶紧伸过手来,捂住他的嘴,
“就算你是癫子,在这说错了话官家也不会饶你——看看这里是哪!天子辇下,天阙京畿!说什么天下大乱这种话呢?”
“没事的,师兄。再往里走一个关口,就是名响全京的楚大夫家了。”
司徒盈月抓着周若木的袖子,怕他再度跑掉。
哪怕她才刚被周若木粗暴地推倒在地、撞出一身伤,也义无反顾。
“他以前是御医,看病很厉害的。望闻问切,对各种病都是手拿把掐,几副药下去,就药到病除。肯定能把你这病治好!”
林鹤萱……快想想办法!你不是也很聪明吗!
周若木此刻又有了几分动摇,只能寄希望于“现实”的师妹们能赶快将自己控制住,然后找到办法唤醒自己。
瘤子脸师兄进到卖草具的店里,挑了根粗细正合适的麻绳。把周若木一圈一圈地捆绕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师弟啊,别怪师兄这样对你。”他一面给麻绳打结,一面说道,“等带你去看完了病,再把这绳子解开。”
“你们干什么!”
三人沿稚嫩的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林小虎一路冲来;那个老货郎费劲地挑着货柜、跟在孙子背后小跑。
“为什么把大哥哥绑了!”小虎还以为这瘤子脸是坏人,用脚不断地踢他,“放开他!”
“小虎,不要胡闹。”周若木解释道。“他是我师兄。”
“恩人,您这是……?”老货郎满脸是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这中间有很多牵碍,一时半会说不明白。就当是我们的私事吧。”
“那也不能就这样走在街上啊。官家看了,还以为你们私自拿人呢。”
老货郎从货柜里翻出一件斗披,看上去和桌布似的,
“恩人,您把这披上。就不会惹人耳目了。”
“真不好意思,受你关照了——”
就在此时,周若木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老人家,问你个事。来这边说话。”
刘师兄使了个眼色,司徒盈月就紧拽着周若木的手,跟他一起过去。
“这路上艰险。我和师兄师姐还有师妹,都不是什么习武之人。”周若木说,“所以我得想个法子,买些防身的东西。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货?”
“恩人啊,如果老汉我手头有,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您拿去就是。可我不是做那门子生意的。”老货郎为难地说道。
“没事,就只是问一下。”
周若木略微地有些失望。
“恩人,别忙。老汉我倒是有听说点门路。”老货郎道,“您听没听过‘切口’?”
“切口?”周若木问,“那是什么?”
“这切口就是江湖黑话,也叫春点、唇点。”
老货郎解释说,
“您想买的那些东西,用白话去问,绝对问不出来;必须要用切口来问,让卖家知道你是同道人,这才会给你拿货。”
“老人家,这江湖黑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咱这些挑担卖货的,跟道上那些销赃的见了,其实都可怜对方——谁还不是个走南闯北的苦命儿呢?只不过从不同的地方进货罢了。”
“所以,那些切口他们说得,我们也就学得。”
“比方说呢?”周若木来了兴趣。
“比如说,夜间赶路时前头迎着来了个人。夜黑风高,来者不明。这时候为了验明对方身份,就会开始对切口。”
“一方问:‘兄弟是走大道来的,还是穿桥来的?’这就是在问来者正派与否。”
“答‘马踩烟尘驰万里’的,是正派人士;答:‘脚踏星月渡河山’的,便是魔道邪修。”
“答错或者答不上来的,那就危险了。对方就知道你是个‘空子’,也就是不懂江湖切口的人。到时候如果起了杀心,杀人越货,没处说理去啊!”
“邪修还会把自己的身份露出来?”周若木困惑地问。
“恩人,这你就不懂了。你怎么知道发问的人就是正派呢?”
老货郎笑着说道,
“而且只要能对上切口,就知道对方是知道门路的人,是‘攒儿亮’。哪怕正邪不两立,也不会当场大动干戈,默默地走了就是。真打起来,谁也不知道哪边占优。”
“呵。”周若木内心轻笑一声。“人情世故。”
“你们聊完没啊。”瘤子脸师兄喊道,“天快黑了!实在不行,咱回客栈再聊吧!”
“师兄说得有道理。”周若木点点头,“老人家,咱移一步说话吧。”
“这……”
老货郎有点想推脱,又有些不好意思。周若木一眼就看出他是囊中羞涩,怕付不起房钱。
“没事,老人家,房钱我们帮你垫了。”周若木赶在他打主意前,抢先一步说道。
房钱才多少?要是想从别的地方学这些切口,不知道要花多大的代价和功夫才能学到呢!
这是个一面彻墙两面光的买卖。周若木当然不会放过。
“哎、哎。”老货郎不想占便宜,可奈何真的是没几文钱在身上。
先前的腌菜罐子也被砸了。重买一罐,外加在京畿这物价偏贵的地方买盐,又得花一大笔钱。
既然恩人急公好义……那为了生活,为了这个小孙子,他也就只好应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