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黄中景,及叛军中一些高层军官交代,花恒田的父亲是南安府司法参军,他从小在南安府长大,对地方情况了若指掌。
之后自己也争气,一路科举入仕,在官场十分圆滑,如鱼得水,四十出头就被朝廷任命为南安府知府。
按理,朝廷任命官员自前朝起就有惯例,当地官不管当地,以防官员勾结地方势力做大。
花恒田籍贯南安府,按理就不会任命他为南安府官员。
但南安府这片地区太特殊,西南靠着占城山国,西北有上千里连绵大青山等山脉阻隔,朝廷对它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按时交税。
余下的教化之类基本不管,所以需要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员来坐镇。
结果花恒田上任后立即开始展现他熟悉当地情况的本事。
他先是向西南的占城山国走私大量铁器,赚得盆满钵满。因为占城国冶金锻造技术远不如大周,国中铁矿铜矿也不多,价格奇高。
大周无论是汉中还是河内,河东等许多地方都产铁,朝廷规定不得向外国卖铁、皮革等军用物资,铁是官府管控的。
花恒田就用加高税,断水等办法逼迫地方几个小部族抗议闹事,他再率厢军以平叛名义镇压,把几个一二百人的小部族定义为叛军,然后全屠戮殆尽。
以此上书朝廷,说地方部族越来越乱,请求扩建更多地方厢军军来加强控制。
朝廷同意,给钱粮的同时也给了许多官控的铁,他把大多数都转卖给占城山国大发其财。
部族们虽多,但多数都是一盘散沙,最大的几个部族族长还都在官府任职,所以也不敢反抗。
听到这些的时候,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真假,毕竟只是黄中景等人的一面之词,但赵立宽也觉得有些离谱了。
而且他当初就觉得不对,第二任安抚使司马迟非常能打,连战连胜最后居然被反杀,叛军的坚韧程度出乎意料了,按理来说如果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这么难打。
结果刚才这些都只是开胃菜,接下来黄中景交代的花恒田所作所为才真让他小刀划屁股——开眼了!
根据他说的,他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黄家作为南安府第一大商家,给才上任花恒田送了很多“礼物”,真金白银不少于十万两。
他的亲弟弟,堂弟都被花恒田安排在官府中担任要职。
上任半年后,花恒田上书朝廷,以造福百姓为由,请求朝廷取消南安府的“淘金牙帖”,而改为所有人都可以合法淘金,只需要把所得一成上交官府即可。
南方府及周边化州、顺州、梅州、广顺县、修文县、花田县等河流里都掏出过金沙。
以往都是由许多大部族,贵族富商把持,他们出重金向官府购买“淘金牙贴”,相当于许可证,每贴八百贯,有牙帖才能合法淘金。
普通百姓和部族成员只能帮有牙帖的大人物淘金讨生活。
花恒田这个“为百姓考虑”的奏疏一上,在朝廷引起很大关注,据说当时的宰相十分善良,爱护百姓,看到这样的提议便力主通过。
于是朝廷很快废除自太祖皇帝时期就沿用的“淘金牙帖”制度,改为所有百姓都能自己去淘金,如得金沙仅需一成上交官府,余下就能自己留着。
这个政策看上去好,却正中花恒田下怀,也成为后来叛乱爆发的最大诱因。
听到这时,赵立宽脑子很灵,也立即想到问题所在。
朝廷的高层太想当然,不了解地方实际情况,他严重怀疑当时那个善良的宰相就是吴光启。
这种事就算在后世那样交通通讯发达的时候执行起来也困难,何况如今这种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的年代。
他当时就叹口气对坐在对面的黄中景感叹:“这是相当于给花恒田无限执法权,他想拿谁就拿谁。”
听了他这话,黄中景连声称是,感叹当时他要是在南安局面就到不了如今这步。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
花恒田大幅提高各部族要交的税,对众部族敲诈勒索,对普通汉人百姓也各种盘剥,用大斗收粮,用大称称金。
谁要是交不上来立即让官吏去家里拿东西抵押或者押到官田里免费干活。
只要反抗的,统统以“私藏金沙”为由拿下,押送牢里审讯,那时是死是活就由不得自己。
所有人都有权淘金沙,那就所有人都能私藏金沙。
百姓说没有,官吏也能让他有。
原本普通人给能买得起“淘金牙帖”的大族长或富商干活,花恒田不敢得罪死人,如今好了,大家各不相干一盘散沙,在皇权不下县的情况下,他有的是办法。
他捞最大一笔,手下官吏也上行下效。
敲诈勒索,强抢民女,甚至报复伤人,报复伤人致死等屡见不鲜。
以往要诬陷一个人,在《大周刑统》框架内并不容易,能做到也费时费力,即便是知府也要慎之又慎。
如今就算是基层官吏,也一条“私藏金沙”就能拿人审问。
花恒田赚得盆满钵满,可地方上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
最要命的是朝廷对这些地区本就不怎么关注,加上山河阻拦,到京城足三千多里,普通人就算走到京城都要近半年,消息全到不了京城。
花恒田胃口也越来越大,最开始就是盘剥普通部族百姓和汉人百姓,后来慢慢把主意打到那些大部族上。
操作简单粗暴,带兵检查有没有私藏金沙,实际相当于冲入各部族聚居地合法抢劫。
黄中景告诉他,带头造反的农家本来是南安府最大的部族,部众就有上万人,其族长还担任广顺军团练使。
花恒田对各部族的盘剥也不敢动农家,却让他们感到危机。
最后爆发的导火索是花恒田又一次带兵到庆水边上的一个三百多人小部族去“检查”,结果部族族长年轻气盛,忍不了和官军发生冲突,演变为刀兵相见。
官军将四百余男女老幼全屠戮殆尽。
花恒田不知道的是,年轻族长的妻子就是农家族长农怀威的女儿,就此结下仇怨。
加之许多忍无可忍的百姓、部族都知道官府靠不住,越发怨恨,全去求农怀威给他们做主。慢慢的越来越多人倒向农怀威,叛乱爆发。
听完黄中景等人的单方面口述后。
赵立宽心情复杂,他亲自做笔录,并下令对黄中景的审讯只能他亲自来。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叛军这么拼命也就说得通。
他心里也一声哀叹,对形势却看得清楚。
即便叛军初衷情有可原,但两年下来双方手上都有太多血债,已经不是讲道理能解决问题的了,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