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哥姓朱,单字一个明。
九街虽然是棚户区,但是有着灰市最大的批发市场,朱明他爸有些机遇,二十多年前在某奶粉品牌刚进入灰市时拿到了代理权,没过一两年便发了家,每天发多少货都数不清楚。然而九街也有着灰市最多的麻将室,洗牌声、推牌声、叫牌声不绝于耳,从日出到月落始终盘旋在街头巷尾。
后来有一天朱明他爸就坐上了牌桌手起子落。
冯继第一次见到猪哥是在五岁那年的冬天,当时外面飘起大雪,冯继在筒子楼里觉得自己冻的发硬,看到楼底下那个卖煎淀粉肠的四川人还在摆摊,就翻出五角钱跑下去准备买根辣的暖和暖和。当时应该是快到小年了,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巷子两边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地上还有鞭炮放完的碎屑,冯继站在摊位前吞口水,直到自己的淀粉肠煎好,才发现朱明站在边上口水流个不停。彼时的朱明确实能当的起猪哥这个名号,小肚子将他的毛衣和棉衣撑起来,口水顺着圆滚滚的小脸流进绿色的秋衣领子里,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冯继手里的淀粉肠,这让冯继觉得自己不太好下的了口,然后就把淀粉肠塞进了自己嘴里。
满嘴的辣椒素冲击着味蕾,攻击着口腔,顺着吞咽最终温暖全身,冯继还没有大方到把自己存了一周的零花钱送给路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胖子。
上小学后他俩被分到一个班上坐了同桌,因为性格互补且聊得来,逐渐成了铁打的一对,不过冯继始终不理解猪哥为什么对于那根淀粉肠一直耿耿于怀,好几次提到那年冬天都忍不住把冯继骂个不停,直到上了高中两人学会喝酒,猪哥才在灌下两瓶马尿后吐了真言:那一年他爸在麻将室输光了积蓄,也兑上了九街的店铺,自然也丢了奶粉的代理,还欠了不少外债,猪哥没多久就随家里人搬回九街的平房里住下,但是来讨债的人每天还是会上门问候,那年头不像现在这般讲文明,一伙人冲进屋内看到能卖点钱的就搬走,一天来几拨都是常事,猪哥本来打小娇生惯养,却从此饿着这顿还饿着下顿,那天走在路上闻到香味,真是应了饥寒交迫四个字,希望在那里流流口水能讨来一口肠吃罢了。如果说以后不认识冯继,猪哥也并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但谁曾能想到后来二人关系竟胜似亲兄弟,也不难理解他一想到就咬牙切齿了。
“你欠我一根淀粉肠。”猪哥有时候突然探过脑袋来对冯继认真说到。
为此,放学路过那家摊位时冯继经常会请猪哥吃上一根刷上全辣的,有次问猪哥是否能就此抵消,但猪哥只是擦擦油嘴,摇头晃脑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
看来朱明真是要计较一辈子,冯继想。他知道猪哥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如果倒出来估计都不够写完他的名字,估计是猪哥哪天在课上准备跟周公聊天时突然看到了这句话,深感大有体会,然后在这时候拿出来用。
“怎么?是不是很有水平?”
朱明一直认为自己在学习上不如冯继一半聪明,如今能拿出一句文言文怼的冯继哑口无言,等他回家了简直能躺在床上乐呵一晚上,冯继看着那个四川人在铁板上煎着淀粉肠,无言以对。
“你当时要给我吃一口,我现在叫你哥。”
猪哥觉得甚是爽快,又补上一嘴,不过冯继对谁当哥谁当弟着实不感兴趣,他叫朱明一声哥也确实是因为从小到大猪哥都是站在冯继前头,帮他顶过了九街里不少欺负。猪哥自家里落魄后就开始学会自力更生,爷爷重新做起了力工,他也跟着帮忙搬点小件,起码能混口白米饭吃,几年下来身上的肥肉倒是变扎实了不少,虽然身高不算拔尖,但在同龄人之中可以称一句魁梧,跟冯继相熟后,往往只需要往冯继面前一站,对面的小孩就摆摆手悻悻而去。
对于这些,冯继一直是感激的,九街小孩之间的打闹向来不找父母辈,如果回家哭了鼻子要大人出头,是要被同龄小孩瞧不起的,本来不认识你的人听到这事也要专门找你欺负两下,权当凑热闹捏捏软柿子,冯继小时候文静,爱看闲书,长相秀气的有点像女生,不像隔壁左右其它小孩喜欢你一拳我一脚,这就成了常被人欺负的理由,一个很简单很合理的原因。
“你是猪哥,没人跟你抢。”
猪哥嘿嘿一笑,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叫口舌之利,这比在游戏机厅打上几轮拳皇都要快活,不由得呲起大牙笑了起来。他从小就发现冯继和九街里其他的小孩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也相信冯继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以后会考上大学再分配个好工作,如果那时候他能跟着沾沾光就更好不过,可能不用在九街蹉跎一辈子。
两人在街边用书包垫屁股,找了个石墩坐下,拖着煤炭的板车从他们面前路过,胸前挂着围裙的补鞋匠低头忙着,卖豆腐卖水果的老嫂子才开始收摊,剃头匠刚支棱起凳子准备迎客,街旁的法国梧桐在微风中轻轻作响,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参差的照在了他们每个人脸上。
“你说,人和人有什么不一样。”
猪哥摇摇头,每当冯继说这些话时,他只是坐在旁边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