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阿九。”
然后,一个高个瘦子从人堆里站出来。他太瘦了,像是根过长的竹竿,已经微微弯曲。裤腰带不得不扎得紧实一点,否则马上就会掉下来。
杨源带着他走出庇护所,隔了不多时,他照旧用那块麻布捂着口鼻进来。
不同的是,麻布还滴着血。
“蔡六四。”
“蔡双八。”
“蔡阿桂。”
……
一连喊了四个人出去,但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
其他人自己都顾不上,根本不会管他人的死活。而且真有什么事,像他们这种无依无靠的灾民,也不会和官差和江湖帮派去掰扯。只要火不烧到自身,就当没这回事。
这也是乱世避灾的经验。
最后一个。
“蔡重元。”
蔡重元正在和别人抢窝头,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一脚踹在老头的脑门上,强力一拽,把窝头抢了过来。
杨源看着倒地的老头,忽然想起磕到太阳穴死去的幺妹。
“蔡重元是吧,跟我出来。”杨源闷着声音说。
“大人,我们家都是良民,前些天不是刚查过吗?”
“唐副堂主让我们多关照关照你们。”
“噢!原来是这样!”
二人走出庇护所,杨源袖子一抖,匕首就滑落到手中。然后一转身,捂住了蔡重元的口鼻,一刀扎进他的胸口。
蔡重元抖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杀人,手生疏得很,但几次下来就熟练多了。杨源收起匕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现场。
天光已经微亮,等他赶回神武门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洗去了身上的血渍,又将新的衣服和鞋子丢进炼丹炉焚毁,再换上前日自己的旧衣物。
这一整天一刻不停地狂奔,新鞋子都被磨破了底,好在他早有准备。
忙完所有的事,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在后院的炼丹房内开始研磨草药。
到了晚上,杨源早早入睡,让这一天紧张的神经尽快松弛下来。
才过了些时候,敲门声响起。
杨源蹑着手脚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缝隙往外看,来人竟是陆正阳。这么晚了,不知道所为何事。
他没开门,故意等了一会时间。待陆正阳转身离去时,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把门打开。
“陆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陆正阳打了个哈哈:“噢,没什么事,只是刚好路过,就想来看看杨兄睡了没。”
“刚好路过?”杨源笑道,“陆兄好雅兴,大晚上的还来山间赏月吗?”
陆正阳不答,欲言又止。
杨源道:“陆兄,有话不妨直说。”
陆正阳稍作犹豫,开口道:“蔡老三死了,杨兄知道吗?”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杨源一脸惊愕的神情。
“今天清晨,距离我告知你消息不过一夜。”陆正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源,“连同被杀害的,还有蔡家其余四个兄弟和蔡老三的儿子。”
“想必凶手和蔡家有仇。”杨源猜测道。
陆正阳冷着脸看他。
杨源知道他有怀疑,一时半会不会走。干脆从屋子里搬出了桌椅,又烧了壶茶,和他对月饮茶。
“陆兄,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他确实这么想的。昨天才和杨源说了蔡老三的下落,今天他就死了,有这么巧的事吗?
而且,他在察觉到杨源眼含杀气之后,私底下又打听了一下蔡老三和杨源家的关系,赫然发现蔡老三背着杨家五条人命。
但他却还在装傻。
凶手,必然是杨源!
假如真是如此,他陆正阳也逃不了干系。
消息是他透露的,人又是在自家山门堂口的看守下死的。而且,神风堂和官府多有来往,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杀人,这是帮中大忌。
传出去,他会被逐出山门不说,很可能还会被逐出家族。
“敢问杨兄,昨日夜里,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屋内睡觉啊。”
“为何我敲门都不应?”
杨源笑道:“陆兄也看到了,我一般睡得早,你来找我时我肯定睡得太沉,没听见。”
“可我今早也没见到杨兄。”
“我在山中采药,和陆兄错过了吧。”
陆正阳心有不甘。
“连杀六人,简直太残忍了!此人身上必然沾了死者的血!”
杨源让他细找了一番,没有。
“此去禹州,山路崎岖。倘若既不会飞也不会轻功,连奔一天一夜方能来回,鞋子必然破损……咦?也没有?”
陆正阳懵了,但他还是坚信杨源就是凶手。
“我也可能是骑马下山。”杨源笑着调侃。
“骑马只能走大道,昨日并无相关通报。至于山下,哼!都是灾民,野狗都不曾见到一条,哪来的马!”
杨源镇定自若地倒了两杯茶,让陆正阳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陆兄,人,真不是我杀的。但我不妨告诉你,之前我骗了你,蔡老三确实和我有仇。如果是我,我不光会杀了他们,还会一把火毁尸灭迹!”
陆正阳被杨源阴狠的模样吓了一跳,连手都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那凶手……为何没有这么做?”
杨源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喝着茶淡淡道:“也许……他头回杀人,害怕了。”
陆正阳怔怔地看着自顾自喝茶的杨源,他忽然感觉这个山野乡村出来的农家少年心机深得可怕。
但是,陆正阳又隐隐觉得,他似乎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他寡言沉静,但做事果决。与人为善,又暗藏狠劲。
绝对是个狠角色。
“陆兄,站着干嘛。”杨源打破了沉默,笑道,“来,喝茶。你不是说我这茶好喝吗,我特地给你泡的。”
陆正阳端着茶杯,看着那一泓茶水中倒映着的自己。
夜风呼啸,山林肃静。广阔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们二人秉烛夜谈。
陆正阳犹豫许久,做了个决定。
“杨兄虽无灵根,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安分守己,没想到却是个做大事的人。这碗茶,我陆某喝了!”
说完,一大口喝干了茶水。
临走前,陆正阳把先前杨源送他的三粒碎银子放回到桌上。
……
禹州,城郊。
萧喆往鼻尖抹了点雄黄,又将一块浸透了雄黄酒的麻布包住口鼻,随张劲松等人前往勘察现场。
被隔离的是个小山村,村口的老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簌簌地落。路上不见人影,几人挨个屋子搜寻,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推开一扇门,萧喆看到屋里床上躺着个人,盖着破被,一动不动。
张劲松示意了一下,萧喆小心过去,用刀尖掀开被子。床上赫然躺着一具尸骨,蛆虫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萧喆吓得刀都掉了,一张小黑脸白了好几个度。
“死了。”
“嗯。”张劲松应了声,“收拾收拾,简单埋了吧。”
正当张劲松转身离开之际,尸骨中蕴起了一股黑气,如黑蛇在水中游走那般冲了出来。
“当心!”
张劲松推开萧喆,被那黑气正中胸膛,顿时在全身蔓延开来,犹如黑火焚烧似的。
“啊啊啊啊啊!!”张劲松倒地痛苦地哀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