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乙占候录》只有一卷,因此楚翔只好待在客栈之中等待。
也许是因为无法跟随前来比较郁闷的缘故,楚翔打着要帮顾昭掩饰身份的旗号,在集市上大肆采购。
各种顾昭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泥、粉、油、膏,一层又一层的抹在顾昭的脸上。
她美其名曰这是师父教她的易容术,然而顾昭揽镜自照时,却惊讶地发现:
自己从一个面如冠玉,形神俊朗的白面小生,变成了一个年近四十,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
虽然强烈怀疑楚翔是故意的,然而顾昭并没有证据。
在挣扎了一番未果之后,顾昭只好带上面具出门了。
好在已是深夜,自己又带着面具,不会有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就算看到了也认不出自己是谁。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趁着夜色出城,来到了城外西郊。
顾昭打量着四周,此时已近子夜,月上中天,这里一片寂静,没有看到其他人。
看着眼前的景象,顾昭的心中无限感慨。
曾经的洛阳太学无比辉煌,然而现在十二扇棂星门仅剩三座。
门楣上“鸿都门学”四个大字,早已被刮的伤痕累累。
辟雍台基的裂缝里,已经长出了小臂粗的黄连木,树根缠绕着一小截残碑。
顾昭在断垣间走上几步,脚下咔嚓一声,踩碎了半块瓦当。
他伸出手去,拂去残碑上斑驳的青苔,借着月光,石碑上的隶体小字依稀可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些石碑,是当年灵帝时期,议郎蔡邕奏求,定六经文字,镌刻于四十六碑之上。
然而不过十余年,竟已残破成这般模样。
他弯腰拾起一块琉璃碎片,它本该镶嵌在鸿都门学的琉璃塔下,如今却落在这废墟的泥土之中。
子时的梆子声从南宫方向飘来,地底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三百步外的碑林旧址中竟升起缕缕青烟。
一时之间,影影瞳瞳的人影多了起来,纷纷向青烟升起处走了过去。
顾昭心知那多半是鬼市开启,当即跟了上去。
随着人群的逐渐聚拢,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的袍子之中,脸上同样带着一个面具。
看面具的图案纹路,应该是一只獬豸。
黑袍客看了看四周,忽然开口道:“自今日起,鬼市之中,只可以四出文钱交易。
若诸公有此钱,可直接使用,若无此钱者,可以五铢钱易之。”
众人一片哗然,顾昭却是心中一震。
他想起郭兰给郭嘉的那封信上所写,白马寺资助黄巾的三箱功德钱,便都是这四出文钱。
怎么这鬼市之中,也开始强制使用这种钱。
黑袍客并没有理会众人的喧哗,只是从袍袖中滑出半截青铜矩尺,在身边的一块石碑上叩出三长两短的声响。
石碑之侧,看似与其他地面无异的一块地方忽然应声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大洞。
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黑袍客躬身,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站到了洞口。
很快便有人走上前去,取出一卷竹简,交给黑袍客验看,之后便走入了那洞窟之内。
其余人陆续走上,顾昭也跟在其中,如法炮制,将那卷《太乙占候录》递给黑袍客验看。
黑袍客接过伪书,略一检查,便交还给了顾昭。
顾昭仔细分辨,然而并未看出他究竟检查了什么。
他拿到这书后也研究了许久,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许是其中暗藏标识,外行很难发现,又或者有什么法力印记,自己修为不够,发现不了。
不过,既然验检无碍,顾昭便也不再纠结,拿回竹简,收入玄天戒中,跟随前面的人走进了那大洞之中。
踏上石阶的一刹那,硫磺与桐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通道两边,每隔十步,便有一支火把。
青石阶蜿蜒而下,向前延伸,足足走了三十余丈,石阶方才变成土路。
顾昭偷偷打量四周,根据他的判断,这里应该是利用了之前废弃的地下水道。
不过即便如此,这工程量也是极其巨大的。
鬼市的入口处立着两尊独目石兽,神色狰狞,瞪视着来访的客人。
这里人多眼杂,顾昭装作熟客的样子,不再四下打量,昂首走了进去。
鬼市之内,百余盏灯笼悬于穹顶,灯火映得青苔斑驳的汉砖忽明忽暗。
道路两侧摆满了各种货物,裹着黑色连帽斗篷的商贾蹲踞在阴影之中,每人一张面具覆面。
顾昭心中回想着郭桓对他的嘱咐,仔细观察着面具上的花纹。
虎贲纹对应军械贩子,饕餮纹通常专营禁药,鬼车纹则是销赃掮客。
至于他寻找的太平经甘陵古卷,则属于**一类。
这类物品,售卖者通常带着鸱鸮纹路的面具,也就是猫头鹰。
他慢慢地行走在鬼市之中,查看着周围的物品。
左手第三摊陈列着雒阳卫戍营流出的环首刀。
转角处的黑衣人正在兜售五石散,可那瓷瓶上,分明拓着汝南袁氏的家徽。
他身旁的摊子,似乎专营盗墓的行当,摆在摊上的那鎏金博山炉还沾着墓道里的朱砂。
顾昭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面前这个戴着鸱鸮面具的摊主,试探着问道:“可有《元光符应谶》?”
这书是汉武帝元光年间方士所献的图谶,因其中有“北斗晦明,主胡骑入塞。”之语,故被汉室朝廷列为**。
摊主看了看顾昭:“八百四出钱。”
声音像是隔着一个土瓮传出来的。
“《建元禁中记》呢?”
这本书据说是武帝建元年间,一个黄门郎所撰,其中有诸多秘闻。
比如窦太后的宫闱密谈,田蚡的风流韵事。
又比如韩嫣,也就是韩信的曾孙,书里说他曾多次出入永巷。
所谓永巷,就是宫中专门关押犯罪宫女嫔妃之地。
总之,就是类似后世的花边新闻,种种不一而足。
摊主仍是那个冷淡的声音:“一千二。”
“那……《太平经》的甘陵古本呢?”
随着这一句问话出口,摊子旁边的青铜雁鱼灯火光陡然摇曳了起来,在摊主身后的洞壁上,投出摇晃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