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咸德低头喝茶。
江宁府学是待不下去了。
身为衣冠博的先生，又是李凤兮的长辈，今天这事传散开后，自己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留在府学，又有什么资格继续为人师表。
张方平面无表情。
他能理解张瑰的做法，毕竟李凤兮接不住飞花令，也不会析字，现在连自己都怀疑那首《青玉案·元夕》是抄袭的某位大才的词作。
张瑰有此想，为他兄弟张璪鸣不平，在情理之中。
俞清在一旁小声道：“安道，怎么回事？此竖子既是无才之人，纵然是李宥后人，也不应纳入府学之中，坏了府衙清风。”
张方平无奈的解释了一番。
亭中众人听完《青玉案》后，皆是一脸惊讶。
尤其柳永，叹道：“属实是好词。”
张方平道：“但如今看来，那首《青玉案》极有可能是抄袭的了。”
范仲淹呵呵一笑，“抄谁的？”
林咸德和李宥可写不出如此惊艳的小词。
这一问，把众人都问懵逼了，齐齐看向柳永，柳永呵呵一摇头，“年轻时候，某大概是能写出来的，如今是写不出这等惊艳之作了。”
刘齐臣若有所思道：“安道说此子是从应天府来的江宁府，会不会认识永叔？”
欧阳修字永叔，如今知应天府事。
众人恍然。
有这个可能。
那这个李凤兮有点北背景啊，能抄袭欧阳修的词，想必关系必然比较亲近才有可能。
俞清补充道：“晏殊也在洛阳，距离应天府不太远，似乎去应天府拜访过永叔。”
张方平笑道：“此事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急。”
侯德宽微微一笑坐下。
李凤兮的《青玉案·元夕》确实惊艳，但是否抄袭，他并不关心，如今府学没了面子，茅山书院坐收渔翁之利，也没要继续咬着不放了。
之后喝了一会儿小酒。
然后由抚香楼的魁首大家，歌舞一曲。
引得一片喝彩。
其中柳永的掌声为最！
那群以抚香楼女魁为首的女子大家们，也是频频对柳永抛着媚眼——反正亭子众人，会去抚香楼的，算来算去，也就柳永最有可能。
所有人都暗暗羡慕——柳永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得女魁青睐。
若是去抚香楼，又是白嫖的一夜。
人生赢家啊！
之后论文。
如衣冠博所言，这才是府学和茅山书院之间的真正较量，先前都是开胃小菜。
张方平起身道：“你们皆是府学和书院的年轻才俊，饱读诗书之人，想必有不少佳作，今日际遇，范相公、柳屯田、俞司业以及其余诸位都是大才之贤，尔等可趁机请他们雅正指导。”
这话很寻常。
李凤兮却听得万分别捏，现在无论谁说年轻俊杰，他都感觉别人在讽刺自己。
张方平又道：“远来是客，书院学子先罢。”
书院学子看向陆斐。
陆斐便起身，“晚生陆斐，字子岩，吴郡人氏，三年前，去年南方大雪，晚生于庭院之中见梅花绽放，偶有所感，遂成一词。”
侯德宽笑着对亭中人道：“此词某已看过，极为雅趣，用辞精腻，不过就是调太小众了。”
看似夸奖陆斐。
实则自捧。
名师出高徒嘛。
陆斐摇头晃脑，缓缓念道：“《惜寒梅》。”
“看尽千花，爱寒梅暗与、雪期霜约。雅态香肌，迥有天然淡泊。五侯园囿姿游乐。凭阑处、重开绣幕。秦娥妆罢，遥相纵，艳过京洛。”
“天涯再见素萼。似凝然向人，玉容寂寞。江上飘零，怎把芳心付托。那堪风雨夜来恶。便减动、一分瘦削。直须沉醉，尤香殢云，莫待改落。”
陆斐念罢，对亭中行礼，“请诸位先生雅正。”
从始至终，没看府学生员一眼。
在他心中，这首词经过数百次雕琢打磨，早已瑧完美，根本无可挑剔，别说府学生员，就是亭子中的诸位大才，估计也挑不出毛病。
反正院长侯德宽对此词是叹为观止。
张方平微微颔首，“上阙九句五仄韵，下阙十句六仄韵，词调确实极为罕见。如候院长所评，用辞精腻，情感濯然，在平仄韵上，也完美无瑕。此词颇有雅士儒风，是首难得一见的佳作。陆生如此年纪便有此等才情，年轻有为，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或是茅山书院的一代天骄！”
侯德宽这人吧……名字真没取对。
他那点心思，张方平心里清楚着。
但张方平何等人物，哪会和侯德宽一般计较，所以直接大度的夸奖一波，再者，茅山书院出了人才，也是要算到他这个江宁知府的政绩上的。
刘齐臣和周敦颐等人点头，“确实不错。”
这首《惜寒梅》堪称完美，挑不出一丝毛病。
俞清微微颔首，“某在国子监多年，也没见多少监生写出过如此的才情佳作，陆生当继续勉励前行，勿要骄躁，来日必成大器！”
可以说，这首词应该是今日论文，士子之最了。
陆斐，当是今日论文士子魁首！
范仲淹没吱声。
不出亭中大佬的意料，接下来书院其余四位学子的词作，基本上都有瑕疵，要么词调不符，情与境欠佳，要么就是用辞浅薄了些。
一些个词，立意极好，可惜笔力无法支撑。
其中一位学子写的《雨霖铃》，更是让人无力吐槽——全是矫揉造作堆砌辞藻，毫无感情，只有华丽的文字。
甚至在平仄韵上，都还有混淆之处。
估计也是个和李凤兮一样，在茅山书院里属于鱼目混珠的人物。
然后轮到府学。
府学生员谢秉东和王衍、顾全三人，因为有陆斐的珠玉在前，压力巨大，但也硬着头皮上了——反正今日论文，士子之中，陆斐肯定是赢了。
大家都是炮灰，意思意思，不要输得太难看便是。
果不其然。
谢秉东、王衍、顾全三人的词，虽然也还不错，用柳永的点评来说：可圈可点，不过稍显青涩，犹有余韵未尽。
侯德宽的点评比较现实，直接说出词中的平仄韵和用辞的毛病。
以此来彰显陆斐那首《惜寒梅》的完美。
书院最负盛名的三大才子都输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想法和陆斐的《惜寒梅》一较高低，张方平也不想让府学生员再自取其辱，大声道：“今日论文，士子之最，当属陆生的——”
可惜了，李凤兮的那首《青玉案·元夕》的水平，完全可以碾压《惜寒梅》，双方的意境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然而李凤兮接不上飞花令，也不能析字。
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那首《青玉案·元夕》是抄袭，哪还敢拿出来去碾压《惜寒梅》，若最后确凿是抄袭，江宁府一大堆人都得面子当鞋子。
自己办这个文会，就将大宋的最大笑话。
“等一下！”
一道声音在府学生员中响起，站起一人，“晚生不敢苟同。”
张方平定睛一看。
是李凤兮的位置。
头疼。
嫌不够丢脸么，怎么你还敢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