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沉寂良久。
众多士子品味过来后,喝彩声倏然爆发,掌声雷动,无数人赞不绝口。
“好词,张兄之才,定然东华门外唱名!”
“若得此句,非十余年寒窗不可有。”
“情真意切,又字词清濯,此词必然名垂千古!”
“这还比什么,就算李凤兮从四岁开始读书,也不过十年时间,何况他还是一个痴呆儿,凭什么和张兄一较高下,又凭什么顶替张兄的名额,我等需要一个解释!”
人声沸沸,情绪激昂。
张璪面如春风,频频对周边行礼,享受着这一刻独属于他的荣光!
主簿周亦平在张方平身边轻声道:“府尊,依下官看来,是张璪赢了,不如找个体面理由,完结此事,免得过于难堪。”
张方平也有此念,论文,李凤兮肯定是输了。
不如就此打住。
至少还有说辞可以搪塞过去,李凤兮面子上不会输得太难堪,自己也还有空间操作,让他继续去参加文会。
然后就在两人商讨之际,张璪却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对李凤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拙作不精,还望多多雅正,在下洗耳恭听李兄的金玉之词。”
只有高,没有下怎么行。
用李凤兮的拙劣词作,更能衬显自己这首卜算子的惊艳。
李凤兮笑眯眯的道:“好!”
哪会不懂张璪的心思。
真装!
也学着张璪,负手来回走了几步,笑眯眯的道:“献丑了!”
张方平和周亦平面面相觑,唯有苦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俩再出面阻止,就有点不妥了,满场士子也不是傻子,会认为府衙在刻意袒护李凤兮。
更加坐实了顶替名额的事实。
张璪见李凤兮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嘴角扯了扯。
让你装一会儿,稍后便会知道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人群安静下来。
李凤兮来回走动了几步,也学张璪,大声道:“世人皆知,在下幼时患过脑疾,痴呆多年,不过先父丧期时在下骤开灵智,因先父喜读诗书,家中藏书颇丰,在下又耳濡目染,犹喜诗词,去年应天府上元节时,以《青玉案》填了一首词,请大家品鉴,若有不善之处,多多指教。”
这话摆明了告诉众人,老子家学渊源。
众多士子纷纷斥责,说李凤兮呱噪的很,说这许多解释,莫不是抄袭乃父之作。
张方平见状暗暗摇头。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在场士子已经主观认定李凤兮是无才之人,依靠关系顶替名额,所以同样的言辞和风度,在他们眼中,张璪就是儒雅得体,李凤兮就是呱噪。
不过也有点好奇。
青玉案出自东汉张衡的《四愁诗》中“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在当下比较流行。
但还没有出现什么上乘佳作。
而据张方平所知,李宥并不擅长这个词牌,直白一点,李宥的词,也就那样了,就算李凤兮抄袭了李宥的词,也胜不过张璪的《卜算子》。
林咸德听到李凤兮说青玉案时,明显错愕了一下,嘀咕了一句,不是丑奴儿么?
李凤兮踱步,一步一句: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刚念完下阙第一句,通判杨格便大声道:“如此字词,仅仅是堆砌辞藻耳,徒有其表,试问场间读书人,谁闲暇之余不能随手写这么几句,但诗词可不仅仅只是辞藻华丽而已!”
又道:“你输了!”
无数士子纷纷附和。
确实,李凤兮念的这几句,听着辞藻华丽,实际只是描写上元灯会的盛况,仅是华而不实的文字堆砌,毫无感情内涵。
张方平和林咸德两人也满脸失望。
确实不出彩。
李凤兮也不惯着杨格,看了他一眼,明显带着讽刺的意味呵呵一笑,高声道:“是么,如果加上最后一句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杨格冷哼一声,“也不过……如……此?”
倏然愣住。
不对劲。
他也是读书人,字数不多的小词,才念过不久,自然能记住。
心里默念了一遍,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而等着看热闹笑话的士子们,也开始重新将全词衔接在一起默念起来,场上一时间很安静,慢慢的,慢慢的,有才智卓越者响起的一声两声掌声……
张方平的眼睛骤然明亮!
张璪脸色大变,颓然无色,心如死灰。
林咸德哈哈大笑。
混迹在人群里的花甲老翁呵呵一笑,“高下立判了!”
李凤兮气定神闲,等待着来到大宋后第一次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张璪的那首词,确实是好。
艺术成分很高。
但论高度,自己自然不惧怕,手握苏轼、辛弃疾和李清照三大杀器,加上陆游和纳兰容若,论高度,得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既然张璪写爱情,自己也拿一首爱情的词出来,而不是先前准备的丑奴儿,《青玉案·元夕》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千古名作,试问后世读书人,谁不知众里寻他千百度?
林咸德来到李凤兮身边,“什么时候学会的青玉案?某还以为你准备的是丑奴儿。”
他在李凤兮书房的火盆里见过一两句……
很惊艳。
李凤兮呵呵一笑,“世叔以为如何?”
林咸德由衷赞道:“传颂之作!”
之所以没念完就被杨格阻止,确实是上阙并无独特之处,化用了唐朝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下阕写游女们雾鬓云鬟,戴满了元宵特有的闹蛾儿、雪柳,不停地说笑,在她们身后,只有衣香还在暗中飘散。
而游女并非意中人。
真正精彩在最后点睛之句。
元夕一夜游览,在无数人群中寻找千百次,却总是踪影难觅,忽然不经意的回首,在一角残灯旁边看见了她!
那一瞬间的凝结和升华,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铭篆!
在遣词造句上,直到末幅煞拍,才显出词作构思之巧妙:上阕的灯、月、烟火、笙笛、社舞、交织成的元夕欢腾,下阕惹人眼花缭乱的游女,都只为了那一人而设,若无此人,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而上阕临末,“一夜”二字,是为“寻他千百度”说明时光流逝的苦心痴意,所以下阕“灯火阑珊”,是前早呼而后遥应,可见笔墨之细,文心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