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笺边缘,封口的莲花印泥在月下泛着暗红。
庆典的喧闹声从摘星楼下方涌来,却在他周身三丈外凝固成模糊的嗡鸣。
执事长老道袍的泥浆味混着血腥直冲鼻腔,恍惚间竟与三日前王瑶替他包扎伤口时的草药香重叠。
“素心斋遇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剑,剑穗上的莲花纹随着夜风轻晃。
执事长老的喉结滚动着,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道袍下摆的泥浆正滴落在青砖缝隙里,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观星台上八百盏灯笼突然齐声爆响,火苗窜起七寸高的青焰。
罗羽瞳孔骤缩,青铜鼎内壁的裂痕在火光中扭曲成滴血剑锋,与信笺残破的符文严丝合缝。
腰间三长老所赠的焦黑玉珏突然发烫,烫得他肋骨都在震颤。
“带路。“他拂袖卷起尚未饮尽的琥珀酒,酒液在半空凝成冰棱。
远处《鹤冲天》的曲调忽地变调,吹箫弟子踉跄着撞倒烛台,火舌舔上他绣着星图的广袖。
当晨雾漫过素心斋坍塌的护山大阵时,罗羽正蹲在断成三截的镇山碑前。
染血的青苔黏在指腹,他闭目嗅到七种不同属性的灵力残留,却在追溯至灵脉源头时撞上浓稠如墨的阻碍。
王瑶的银镯突然泛起霜纹,她反手按住腰间只剩半块的同心环佩:“有人用蜃气篡改了痕迹。“
“比我们早三个时辰。“苏浅的罗盘悬在焦土之上,金针疯转着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她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空中,血雾里浮现出被剑意搅碎的脚印,每个脚印边缘都残留着细如发丝的紫色雷纹。
罗羽的佩剑突然自行出鞘半寸,剑身映出他额间若隐若现的金色道纹。
三日前修补护山大阵时,他亲手埋下的十二枚玄铁阵钉,此刻竟有三枚倒插在东南角的槐树下。
树皮上刻着歪斜的“卍“字符,笔画转折处渗出暗绿的汁液。
“他们在等我们找阵钉。“王瑶的银镯霜纹已蔓延至手腕,她突然拽住罗羽的袖口,“你看树根!“半截焦黑的符纸从泥土中露出,朱砂绘制的锁灵咒被改成了引雷诀——正是罗羽昨夜在庆典上演示的改良术法。
正午的日轮突然蒙上灰翳,苏浅的罗盘金针齐齐折断。
罗羽盯着掌心被捏碎的传讯玉简,玉粉从指缝簌簌而落。
三长老临终前烙在他神识中的山河图,此刻正灼烧着浮现出某处山涧的轮廓,那位置与素心斋遇袭方位恰好构成七星杀阵的阵眼。
“去葬剑谷。“他忽然转身走向与阵眼相反的方向,惊得王瑶扯断了一截银镯缀着的流苏。
苏浅尚未收回的罗盘“咔“地裂成两半,卦象显示大凶的坎水位正在他们选择的路径上颤动。
当最后一缕天光沉入葬剑谷的雾瘴时,三人的衣摆已沾满会吸食灵力的鬼面蝶鳞粉。
罗羽突然按住心口,至尊骨在此刻发出龙吟般的共鸣。
王瑶腰间的半块同心佩突然浮空,投射出的虚影与罗羽怀中的焦黑玉珏拼成完整的太极图,照亮了岩壁上被苔藓覆盖的古老剑痕。
雾瘴在踏入松林的刹那骤然稀薄,罗羽却将脚步放得更缓。
月光透过虬结的枝桠投下斑驳碎影,那些本该笔直的松针竟都蜷曲成婴儿握拳的形态。
王瑶的银镯缀着冰晶,在第七次扫过左侧歪脖松时终于发出示警的嗡鸣。
“东南巽位!“苏浅的断剑抢先划破寂静,剑气掀起的枯叶却在半空凝成冰锥。
罗羽反手拍在腰间酒葫芦上,琥珀色的灵液泼洒成幕,将三枚贴着王瑶耳畔掠过的冰锥熔成紫烟。
腐臭味炸开的瞬间,他看清偷袭者半透明的躯体里流转着七颗星子——与素心斋护山大阵破损处的灵力如出一辙。
十二道鬼魅身影从树影中剥离,他们行走时带起的不是风声,而是琴弦崩断般的锐响。
苏浅掷出的三清铃堪堪罩住最前端的敌人,铜铃却在震颤中迸出裂纹——被囚禁的身影竟化作千百条细若蛛丝的雷纹,顺着铃壁的裂痕渗向她的手腕。
“兑位三步,坎水化离!“罗羽剑鞘点地,青石板上的露珠应声沸腾。
王瑶旋身抛出银镯,霜纹暴涨成环形结界,将企图缠上苏浅脚踝的紫雷冻在半空。
她发髻间的木簪突然绽开六瓣金莲,花蕊中射出的毫光精准刺穿三个雾影的丹田,却只换来敌人躯体如水波般荡漾——那些被洞穿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金光愈合。
罗羽的至尊骨在皮下泛起金芒,他能看见敌人经脉中逆流的灵力正汇聚向眉心。
当第七个雾影化作藤蔓缠上他脚踝时,他突然并指抹过剑锋。
沾染至尊骨气息的血珠弹射而出,在撞上敌人眉心的刹那爆开成金色火网。
被击中的雾影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整个躯体崩解成带着焦味的冰晶。
“苏姑娘,震位雷符!“他旋身避开两道交叉袭来的紫电,剑尖挑起酒葫芦里残余的灵液。
王瑶会意地将银镯按在震位,霜纹顺着苏浅甩出的符纸蔓延,将五道雾影冻在原地。
罗羽凌空绘出的敕令与灵液相融,化作漫天冰针暴雨——每根针尖都精准刺入敌人眉心的灵力漩涡。
溃散的雾影发出类似蝉蜕破裂的细响,整片松林突然下起带着檀香味的冰雨。
苏浅的断剑还钉着半截未消散的紫雷,那雷光竟在剑身上蚀出梵文状的凹痕。
王瑶弯腰拾起块冰晶,发现其中封着半片刻有“卍“字的槐树皮——与他们清晨在素心斋所见一模一样。
“倒是会借力打力。“罗羽用剑尖挑起块仍在蠕动的冰晶,至尊骨的威压碾过,冰晶立时化作青烟消散。
他额间道纹尚未完全隐去,在月光下恍若流动的金漆。
王瑶握着手帕的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掏出了装着回春丹的玉瓶。
苏浅突然嗤笑出声,她将断剑在罗羽染血的袖口蹭了蹭:“罗大真人方才施展的,莫不是三日前嫌弃我改良的'冰雨千芒诀'?“剑身刮蹭布料的声音刺耳,却掩不住她尾音里那缕颤意。
王瑶递丹药的手顿了顿,玉瓶口凝出一滴翠色药汁,正巧落在罗羽虎口结痂的伤口上。
“苏姑娘的符咒绘法...“罗羽任由王瑶用手帕轻拭他额角的薄汗,目光却锁着东南方渐散的雾气,“若是将离火符的起笔缩短半寸,或许能省下三成灵力。“他说话时喉结上的汗珠滚落,恰好滴在王瑶尚未收回的指尖。
银镯上的霜纹突然漫过她腕间朱砂痣,在皮肤上烙下转瞬即逝的莲纹。
夜枭的啼叫划破骤临的寂静,原本溃散的雾气突然在百丈外重新凝聚。
罗羽的佩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柄处镶嵌的玄铁正与他怀中玉珏产生共鸣。
苏浅突然按住自己发烫的乾坤袋——那里装着裂成两半的罗盘,此刻正在疯狂吸收战场残留的雷灵之力。
当最后一丝雾气缩进岩缝时,林中忽然飘起带着血腥味的槐花香。
王瑶系回腕间的银镯缀着半截流苏,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在罗羽掌心扫过。
这个刹那,三人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惊悸——那些本该死透的雾影残骸,正在月光下缓慢聚合成模糊的“卍“字符。
松针蜷曲的阴影里忽然传来细碎响动。
罗羽剑柄尚未归鞘,鞋底已碾碎半片腐朽的松果。
王瑶的银镯霜纹忽明忽暗,映得满地“卍“字符残骸如同活过来般扭曲。
苏浅正要将断剑归入鞘中,剑身残留的雷纹突然迸出火星,点燃了岩缝里渗出的槐花汁液。
“当心!“罗羽的警告卡在喉间,右脚已陷入突然塌陷的地面。
腐殖层下蛰伏的藤蔓如毒蛇暴起,带倒刺的枝条擦过他小腿时,至尊骨的金芒本能地亮起,却在触及藤蔓表面符文的刹那骤然熄灭——那些暗紫色咒文竟与素心斋镇山碑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剧痛比鲜血更早漫开。
罗羽踉跄着扶住半截枯树,看着玄色裤管裂开三寸长的豁口。
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仿佛有千百条蜈蚣在皮下蠕动。
他左手死死扣住树干,指节抵着树皮上的“卍“字刻痕,忽然记起三日前修补护山大阵时,曾在某个阵眼见过相同的纹路。
“别动!“王瑶的银镯已经贴上他伤口,霜纹却如同遇到烈火的蛛网般迅速消融。
苏浅的断剑挑开藤蔓残枝,剑尖挑起的半截藤蔓断面里,赫然露出半枚嵌着雷纹的玄铁阵钉——正是罗羽三日前亲手埋在护山大阵中的物件。
整片松林突然震颤起来,惊起夜栖的鬼面蝶。
鳞粉混着腐叶簌簌而落,在月光下织成张闪着幽蓝的网。
罗羽的至尊骨发出沉闷的轰鸣,震得他齿关渗出血腥味。
他看见自己滴落的血珠在触地瞬间凝成冰晶,冰晶表面倒映着东南方某棵歪脖松正在缓缓倾倒。
“坎七兑三。“他哑着嗓子吐出方位,掌心拍在苏浅及时掷出的龟甲片上。
王瑶会意地将银镯按在龟甲裂纹处,霜纹顺着卦象蔓延成冰盾。
三人头顶三尺处,原本该被冰盾挡住的坠石突然化作流沙——沙粒中闪烁的雷纹与藤蔓上的符文呼应着,在冰面蚀出细密的孔洞。
罗羽的伤口已经蔓延至膝弯。
他借着苏浅肩膀的支撑强行站直,发现王瑶腕间的莲纹正顺着银镯霜纹爬上自己手臂。
这异象触动了至尊骨深处的某段记忆,恍惚间仿佛看见师尊临终前被雷纹侵蚀的经脉。
他突然并指为剑,沾着伤口毒血在虚空勾画敕令,血符成型的刹那,整片松林的震颤竟诡异地停滞了半息。
笛声就是在这时飘来的。
初听像是山风穿过岩隙,转瞬又凝成实质的音刃。
王瑶发间的木簪应声断裂,青丝垂落的瞬间,三片沾着毒血的松针擦着她耳畔钉入岩壁。
苏浅的断剑突然发出呜咽般的颤鸣,剑柄处镶嵌的避毒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灰翳。
“巽位。“罗羽的喉结滚动着咽下血沫,受伤的右腿不自觉跟着笛声节拍颤抖。
他能感觉到至尊骨在与某种古老咒印共鸣,就像那夜在神秘空间接受传承时,看到的那些被锁链束缚的星图。
笛声忽近忽远地绕着他们打转,惊起更多鬼面蝶。
鳞粉落在伤口上竟开始吸食毒血,罗羽望着那些因为饱食毒血而膨胀成赤红色的蝶翼,突然想起素心斋掌门咽气前,用血在地面画出的半只残蝶。
王瑶的银镯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霜纹结界彻底破碎的刹那,苏浅将最后三张离火符拍向三个方位。
火光中,他们终于看清笛声来源——西北方断崖处,半截挂着残破经幡的枯树上,坐着个轮廓模糊的吹笛人。
那人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鼓荡,露出的小臂缠满写满经文的绷带,绷带缝隙间隐约可见紫色雷纹流动。
罗羽的伤口突然灼烧起来,痛楚顺着经脉直冲灵台。
他反手将剑尖刺入地面,借着剧痛维持清明,却发现至尊骨的金芒正与笛声产生奇特的共振。
怀中的焦黑玉珏突然浮空,投射出的山河虚影里,某个被标红的山涧正与吹笛人的位置重叠。
“走。“这个字混着血沫溢出唇角时,罗羽已经拖着伤腿迈出三步。
王瑶搀扶的手掌隔着布料传来刺痛——她掌心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与银镯霜纹相同的莲印。
苏浅沉默地断后,断剑在地上拖出的痕迹里,残留的雷纹正悄悄吞噬着他们滴落的血迹。
越靠近断崖,鬼面蝶的鳞粉就越发粘稠。
罗羽的睫毛上结了层冰晶,每次眨眼都能听见细碎的碎裂声。
吹笛人的轮廓在雾瘴中逐渐清晰,他们看见那人赤足悬空,足踝锁着刻满“卍“字的玄铁链,每道锁链尽头都拴着块残缺的镇山碑碎片。
当最后十丈距离被月光照亮时,笛声戛然而止。
吹笛人缓缓转头,绷带缝隙间露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团涌动的雷云。
罗羽的至尊骨在此刻发出龙吟,他看见雷云深处浮现出半张熟悉的面容——竟与三日前在庆典上同饮的某位执事长老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