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归元宗广场,镇山石碎片在罗羽掌心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他触摸着本命玉牌上尚未褪去的余温,药汁里浮现的师父侧脸与青鸾磷光在脑海中交织成谜团。
破碎的青玉砖粉尘沾在衣襟,像撒了一把会呼吸的星辰。
“罗师兄!
护山大阵真的...“张三撞开人群时带翻了引魂灯,残魂在蚀骨粉里发出尖啸。
二十几个灰袍弟子挤在龟裂的阵眼周围,有人正用剑鞘拨弄星象图缺失的角宿位置。
罗羽将清心莲按在阵纹中央,根系瞬间扎入青石:“三年前妖潮围山,我们在灵田用血画阵都撑了七日。“他指尖凝聚灵光划过玉牌,篆刻其上的炼器纹路突然活过来似的游向地面,“现在有完整的护山印,有王姑娘的治愈法阵——“
惊呼声中,本命玉牌化作流光注入地脉。
淡金色结界从众人脚下升起,将最后一丝暮色染成琥珀。
几个正在发抖的年轻弟子忽然发现,掌心被碎瓦割破的伤口正渗出青色光点。
“是玄元归心阵!“苏浅的声音从东侧檐角传来。
她足尖点着朱漆廊柱翻身落下,铜钱串在腕间叮当作响,“以本命法器为阵眼,至少要耗三成精血,你...“
罗羽抬手截住她未尽之言,衣袖翻卷间露出小臂狰狞的旧伤。
那是三年前替王瑶挡下魔修毒爪留下的,此刻正与结界共鸣泛起金纹:“劳烦苏姑娘检查西厢房的星轨仪,阵眼被改动的时辰可能要重新推算。“
药香混着莲韵随风而至,王瑶捧着青瓷钵从回廊转出。
她发间别着的银针随着步伐轻颤,在结界光晕里划出流萤般的轨迹:“七步内伤者随我来,蚀骨粉里混了月见草汁,用金针渡穴配合...“
突然响起的瓷器碎裂声打断安排。
张三踢翻药罐倒退两步,褐色药汁在结界映照下竟泛着诡异蓝光:“都是骗人的!
早上苏姑娘给的符纸,现在不也变成催命符了?“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焦黑的符印,周围弟子哗然退开。
罗羽并指成剑点在张三膻中穴,一缕黑气顺着指尖被扯出。
王瑶适时弹来莲子,将蠕动的黑雾封在冰晶之中:“改良镇魂符遇魔气反噬,张师弟今晨可去过戒律堂地窖?“
骚动渐息时,苏浅的铜钱突然垂直坠地。
她盯着嵌入青砖的铜币瞳孔微缩——本该朝上的“通宝“二字竟倒悬着没入石缝,卦象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
“诸位。“罗羽的声音裹着灵力荡开,惊飞了檐角窥探的夜枭。
他背后的结界光幕浮现出北斗星图,与地上未干的药汁星象恰好形成阴阳双阵,“三个时辰后是太阴星最盛之时,想要活命,就握紧你们的本命法器。“
王瑶在人群中悄然结印,清心莲虚影在每位弟子头顶绽放。
当第一缕月华穿透云层时,所有人惊觉手中法器都延伸出金色丝线,正与罗羽腕间跳动的脉搏相连。
苏浅俯身拾起沾着药渣的碎符,借着月光看清边缘细微的齿痕。
这分明是有人用牙齿撕开的痕迹,而整个归元宗会用这种方式处理符纸的,只有那个总抱怨剪符刀太钝的...
苏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沾着封灵砂的符纸在月色下泛着幽幽蓝光。
她蹲在戒律堂后院的青砖地上,看着那只被铜钱压住的蜉蝣——这种朝生暮死的生物本不该出现在布满禁制的区域。
蜉蝣翅膀上沾着的星屑,与昨夜在阵眼处发现的青玉碎末如出一辙。
“苏师姐?“当值弟子提着引魂灯转过月洞门,灯笼里跃动的磷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晃的暗影。
苏浅迅速用裙摆盖住铜钱阵,发间玉簪却因动作太急滑落,叮的一声撞在刻着“明心见性“的石碑基座上。
她弯腰去捡时,突然发现基座缝隙里卡着半片枫叶。
霜降未至,归元宗的枫树本该青翠如碧,这片叶子却红得仿佛浸过血——正是后勤堂执事常别在账本里的那种晒干枫叶。
夜风卷着丹房飘来的药香掠过耳际,苏浅仿佛又看见三日前那个午后。
后勤堂执事老吴咧着缺了门牙的嘴,把符纸边角咬得参差不齐:“苏姑娘莫怪,咱这粗人用不惯剪符刀。“他说话时,腰间挂着装满干枫叶的香囊随动作摇晃,与此刻石碑下的残叶纹路完美重合。
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簪时,苏浅忽然想起罗羽腕间跳动的金纹。
那个总爱摸着光头憨笑的老吴,上个月还偷偷往她食盒里塞过桂花糖。
若真是他往阵眼掺了封灵砂......少女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混着夜露的凉意漫进口腔。
“当——“
远处警钟炸响的瞬间,苏浅腕间铜钱突然尽数立起。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开满夕颜花的竹架。
藤蔓间垂落的夜露沾湿后颈,凉意顺着脊梁爬上颅顶。
当第七声钟响撕裂夜幕时,她终于摸出传讯玉简,却在注入灵力前迟疑了——玉简表面倒映着的,是王瑶昨日替她绾发时插上的并蒂莲银簪。
东侧天空突然爆开赤红火光,狂狮标志性的烈焰战车碾碎云层。
苏浅瞳孔骤缩,那火焰中翻涌的明明是本该绝迹的赤瞳金猊兽残魂。
三个月前罗羽血战魔窟取得的镇魂玉,此刻正在她袖中烫得惊人。
“结阵!“
罗羽的喝令声穿透结界传来。
苏浅转身时,看见三十六盏引魂灯自观星台次第亮起,在空中勾出北斗吞月阵的轮廓。
王瑶的莲台法相悬浮在阵眼上方,花瓣间流转的灵光竟与狂狮座下凶兽的赤金竖瞳产生诡异共鸣。
狂狮的链锤砸在结界上的刹那,七十二名弟子同时祭出本命法器。
罗羽踏着阵纹凌空而起,玄色衣袍被罡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青钢剑,此刻正吞吐着与镇山石同源的混沌之气。
“坎位转离,震宫化兑!“
剑锋指处,原本固守阵眼的弟子突然旋身变位。
张三手中镇魂幡猛地插入坤位,幡面猎魂符无风自动,将扑来的三名黑袍修士生生定在半空。
狂狮座下凶兽发出痛吼,左前爪浮现出与张三心口如出一辙的焦黑符印。
苏浅的铜钱就在这时穿透结界缝隙。
当带着血渍的“通宝“二字印上凶兽眉心时,她清晰看到狂狮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这个发现让少女浑身发冷——那分明是罗羽惯用的计谋得逞时的微表情。
“苏姑娘小心!“
王瑶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抵达。
苏浅偏头躲过暗箭时,袖中镇魂玉不慎跌落阵眼。
玉石触地的脆响中,整个北斗吞月阵突然逆转为南斗噬灵阵。
原本困住凶兽的灵纹锁链,此刻正疯狂抽取着弟子们的本命精血。
罗羽的剑锋在这时擦着狂狮耳际掠过,削下半截暗藏传音法器的兽角。
当啷落地的兽角内部,赫然刻着归元宗护山大阵的阵眼分布图。
而那个本该只有长老知晓的秘纹,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与老吴香囊上一致的枫叶脉络青光。
混战边缘,某个年轻弟子突然踉跄着撞向巽位阵旗。
他腰间玉佩撞在青铜阵枢上迸出火星,没人注意到那枚刻着“吴“字的玉佩背面,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正在缓慢延伸。
巽位阵旗轰然倒塌的刹那,那名撞上阵枢的年轻弟子衣袂翻飞如折翼白鹤。
狂狮的链锤裹挟赤炎穿透结界裂隙,精准砸中他左肩——血肉撕裂声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飞溅的鲜血在半空凝成朱砂般的珠串。
“程师弟!“王瑶的银针破空而至,却在触及赤炎时熔成金水。
少年修士仰面跌进破碎的星轨仪,后背压碎了嵌着月华石的底座。
他右手仍死死攥着刻有“吴“字的玉佩,指缝渗出的血顺着裂痕浸透绳结,在青砖上洇出枫叶状纹路。
罗羽瞳孔骤然收缩,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看到少年修士的伤口并未流血,反而涌出粘稠的黑色雾气,如同三年前师叔祖被魔剑贯胸时的模样。
腕间跳动的金纹突然灼痛起来,仿佛有千万根银针顺着经脉刺入丹田。
“乾位补巽!“他厉喝出声,青钢剑划出半轮残月。
剑锋割裂夜风的瞬间,二十余柄本命法器应声移位,在程师弟周身结成八卦锁灵阵。
苏浅的铜钱串应声崩断,三十六枚“开元通宝“悬空化作囚笼,将翻涌的黑雾禁锢其中。
狂狮座下凶兽发出不甘的嘶吼,赤金竖瞳倒映着结界内混乱的光影。
当第七枚铜钱嵌入凶兽眉心时,这魔物突然化作流火消散在夜空中,只留下满地焦黑的兽毛散发着腐肉气息。
狂狮的冷笑声自云层传来:“归元宗的星斗大阵,不过如此。“
护山结界剧烈震荡着归于平静,满地狼藉中浮动着细碎的灵力残渣。
罗羽单膝跪在程师弟身侧,玄色衣袖被染成深褐。
少年修士脖颈浮现蛛网般的黑纹,每道纹路尽头都延伸出细如发丝的裂缝,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是蚀心蛊。“王瑶指尖悬着三寸青芒,清心莲虚影在蛊虫游动处绽放又凋零。
她突然握住罗羽颤抖的手腕,莲蕊中迸发的净世白光将两人笼罩,“罗师兄,你的灵脉在逆行。“
罗羽恍若未闻。
他凝视着程师弟逐渐涣散的瞳孔,那里面倒映着北斗吞月阵残缺的阵纹。
三日前这少年还捧着新采的晨露向他请教炼器要诀,此刻却像破碎的陶俑般躺在血泊里。
他忽然想起昨夜苏浅欲言又止的神情,喉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苏浅在戒律堂后院踩到了半块带血的阵旗。
旗面焦黑的狂狮图腾下,隐约可见青玉砖特有的冰裂纹——与昨夜阵眼处的碎砖如出一辙。
她弯腰时,发现旗杆底部粘着片枫叶,叶脉间凝结着暗红血珠。
“罗师兄。“她出现在藏书阁三楼时,罗羽正在用星砂修补破损的阵图。
晨光穿过雕花木窗,将他侧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程师弟玉佩上的裂痕,是封灵砂侵蚀的痕迹。“
罗羽握笔的手顿了顿,朱砂在阵眼位置晕开猩红墨点。
他转头看向苏浅掌心的枫叶,叶片边缘细密的齿痕与老吴咬碎的符纸缺口完美契合。
窗外忽然掠过惊鸟,振翅声惊动了梁上悬着的青铜铃铛。
“后勤堂每旬发放的护身符...“苏浅将枫叶按在阵图某处,叶尖恰好指向北斗天枢位,“都是用晒干的枫叶做衬纸。“
罗羽瞳孔深处闪过金芒,腕间旧伤突然与镇山石产生共鸣。
他想起程师弟咽气前攥紧玉佩的姿势,那分明是归元宗基础剑诀的起手式——而老吴,正是二十年前因经脉受损改修后勤功法的内门弟子。
晨风卷着丹房药香涌入窗棂,将案头染血的阵图掀开一角。
泛黄的宣纸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枫叶脉络般的灵力轨迹,正与护山大阵的阵纹缓缓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