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帝国 第16章 欲擒故纵

作者:庄不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3: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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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

袁绍居中而坐,面沉如水,透着一丝丝不悦。

何颙、许攸坐在对面,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如何处理唐平,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许攸觉得唐平不知好歹,留着无益,不如杀掉。

何颙则觉得唐平没有野心,一心只想隐居,没必要逼着他翻脸,横生事端。

万一他真有后手,到时候后悔可就迟了。

就让唐平在史道人家住着,让荀彧陪他坐而论道。论什么并不重要,别把他逼急了就行。等上几年,大事已定,是杀是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袁绍很不高兴。

一是许攸这事做得不漂亮,给他带来了麻烦;二是何颙为唐平开脱,他觉得非常刺耳。

何颙是前辈党人,但他在某些事上与自己不同步,让他很不舒服。

之前点评曹操,后来点评荀彧为王佐之才,现在又欣赏唐平,结果这三人还凑到一起去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袁术靠在一旁的凭几上,打量着面色各异的何颙、许攸,眼神不屑地搓着手指。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许攸、何颙争吵,为了又是一个黄巾余孽。

袁绍看得难受,转身对袁术说道:“公路,你若有事,不妨先去忙。”

袁术坐直了身体,双手撑着膝盖。“我没什么事,只是好奇这个唐平,竟能让何伯求、许子远生隙,想必是个人物。我想去见见。”

袁绍皱起眉头。“他有什么好见的,你又对道术不感兴趣。真要闲得慌,要不带兵去凉州平叛,立些军功?”

袁术扫了袁绍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袁绍咳嗽了一声。“子远,冀州的事还没结束,你再辛苦一趟吧。这儿的事,由伯求处理。”

许攸正中下怀,连忙答应,起身告辞。

何颙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等许攸离开,袁绍才说道:“伯求,唐平虽狂悖,却有手段。孟德到了济南后,行事与黄巾相似,让我很担心。你给他写封书信吧,让他小心一些。好容易立了些功劳,才换来济南相,别再被罢免了。”

何颙收拾心情,说道:“孟德行事,一向如此,未必就是受唐平影响。济南多淫祀,巫风甚重,整治一番也是好的。教化百姓,当循圣人之理,岂能尽付鬼神。”

袁绍点头赞同。“你说得在理,我并非反对孟德整治淫祀,而是担心他急于见功,得罪了当地的豪杰。青徐的黄巾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若是再起纷争,两害合一,岂不麻烦?”

何颙说道:“我给他写书信,让他小心一些。”

袁绍脸色稍霁,端起耳杯,呷了一口水。

何颙起身告辞。

——

一连数日,荀彧眼睛一睁就来小院,与唐平论道,直到夜色深沉。

唐平乐得有人陪,与荀彧说些理化基础,托言是《太平经·内篇》所载。

荀彧信不信《太平经·内篇》并不重要,反正他无从查证。重要的是他说得有理,逻辑自洽,又比五行理论直白、具体,由不得荀彧不信。

荀彧听得津津有味,唐平也第一次意识到物理、化学如此有趣,不愧是自然科学。

可惜当年上中学的时候,老师只知道照本宣科,毫无理论与实践结合的意思,讲得干巴巴的,让人昏昏欲睡。

由此可见,老师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很多老师就是滥竽充数,误人子弟。

这一日,两人扯完一通人看见东西是因为光还是因为物的道理,荀彧说道:“唐君如此见识,隐居太可惜了。当出山入世,为天下造福。”

唐平嘿嘿笑道:“我也曾对许攸说过想做官,可惜他装聋作哑,不理我。”

荀彧来了兴趣。“许子远不在洛阳。若你真想做官,我去问问何伯求,请他引荐。”

“算了吧,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有吃有喝,还有人陪聊。”唐平坐得累了,靠在凭几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声叹惜。“可惜不能长久,要不然我真想就这样到死。”

“唐君常有忧天下之心,何不奋起,拯救天下?”

唐平斜睨着荀彧。“明知是一场空,又何必奋起?不如躺平,今日有酒今朝醉。”

荀彧正色道:“可是不奋起,焉知不能救?”

唐平沉默了片刻,坐了起来。“你觉得天下不安的根源在哪儿?”

荀彧不假思索。“在阉竖。”

唐平摇摇头。“你若想救天下,就要明白症结所在,不能自欺欺人。”

“难道阉竖不可恨?”

“你觉得令堂面目可憎吗?”

“呃……”荀彧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唐平语重深长的说道:“以身份来判断善恶,是最大的谎言,也是最大的懒惰。阉人固然有可恨之人,却也不乏忠贞之辈。我听说党禁得解,就是中常侍吕强进言,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

荀彧欲言又止。

“你说阉人可恨,那党人就清白吗?如果党人和阉人真是冰炭不同炉,那汝南袁氏与袁赦交通又作何解?一边视之如粪土,一边甘之如饴,这就是你们党人推崇备至,愿为之效死命的清流世家?”

荀彧忍不住反驳道:“我从来没说过汝南袁氏是清流。”

“何伯求为谁效力?”

荀彧再次语塞,无言以对。

“何君,我胸无大志,只想归隐山林,你大可不必和我说这些道理。你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唐平起身回房,经过荀彧身边时,他停了片刻,一声轻叹。“可惜了,本以为你与众不同。”

说完,他甩甩袖子,进了房门,带上了门,再也不理荀彧。

荀彧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抽了一个大耳光。他枯坐了片刻,起身向西室拱拱手,下堂去了。

正在院中习武的郭武看了,有些搞不清状况。

两人一直谈笑风生,怎么突然变翻脸了。

不过他也没多想,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唐平,见唐平没什么异样,便又去练武了。

卞氏从东室出来,看了一眼堂上,也走到西室门口,轻声问道:“走了?”

“嗯,走了。”唐平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时间不早了,我准备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好,我给你准备洗漱用具。”卞氏平静地说道,转身去了厨房。

唐平坐在窗前,看着在木桩间游走的郭武,一时出神。

钓了几天鱼,火候也差不多了,再说就没有合适的话题了,翻脸正是时候。只是不知道荀彧会如何反应,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新的麻烦。

还有,荀彧说许攸不在洛阳,他去了哪儿?

是追查甘英吗?

希望甘英能谨慎一些,不要被许攸抓住。甘英一旦被抓,他就真的完了。

——

司空府,何颙快步从中庭走了出来,来到荀彧面前,将他引到一旁。

“有什么事?你怎么到司空府来了?”

荀彧神情沮丧,眼圈有点黑。

他昨天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早就来找何颙了。

“何君,我把事情办砸了。”

“别着急,慢慢说。”何颙安慰道。

荀彧将这几天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到昨天与唐平翻脸的事。何颙听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荀彧聪慧过人,能够说服唐平,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谈崩了。

这唐平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他思索良久,问道:“文若,你觉得他的道论……有几分道理?”

荀彧脱口而出。“我以为见解甚深,非得道之人不能言。”

“是么?”何颙多少有些惊讶,转头打量着荀彧。

“千真万确。何君若是不信,不如与他面谈。”

何颙摆摆手,示意荀彧不要着急,他还是相信荀彧的眼光和智慧的。能让荀彧如此信服,看来这唐平是真的有点本事。

可越是如此,处理起来越是棘手。

杀了太可惜,后果也很严重。

放了?同样太冒险。

就这么关着?也不行。唐平毕竟是年轻人,耐心有限,万一哪天急眼了,要拼个鱼死网破呢。

“过几天,我会看看他。你这两天就不用过去了,晾晾他。”

“喏。”

荀彧拱拱手,正准备告辞,却被何颙抓住了手。“文若,想入仕么?”

“现在?”

“是的,王瑰将出任颍川太守。他是我的故交,我可以将你引荐给他。如果你想在洛阳,我也可以将你引荐给司空。或者,进宫为郎也是可以的,大将军那里,我也能说上话。”

荀彧有些犹豫。“我还是想听唐平论道,道论之后,还有很多道术呢。”

“那你还是入宫吧,侍奉皇长子。你……”何颙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你稍等片刻,我向司空告个假,带你去大将军府。”

“多谢何君。”

——

大将军何进抬起头,仔细打量了荀彧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愧是神君之后,八龙之子,精神内敛,温润如玉。”

荀彧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拱手见礼,默默地站在一旁。

何进转头看向何颙,非常满意。“伯求,这样的人才,早就应该引荐了,怎么延宕至今?”

何颙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文若刚到洛阳不久,这几日在史道人府中,与唐平盘桓,相谈甚欢。”

何进心中一动。“那个黄巾余孽?”

“也是史侯的好友。”

何进脸上的笑容散去,露出一丝不安。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伯求,你也知道的,史侯虽是长子,却不得天子欢心。为了此事,我与皇后很是担心。如果让天子知道他与黄巾余孽是朋友,只怕……”

何进拖长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何颙。

何颙不慌不忙,深施一礼。“大将军深谋远虑,不仅是史侯之幸,也是大汉之幸。大汉百年以来,朝堂不安,往往都是因为天子血脉不能延续。如今天子不仅有子,而且有两个,都强壮、聪慧,正是大汉天命不绝之兆。”

何进的神情有些尴尬。“伯求,话虽如此……”

“大将军不必担心,史侯是嫡长子,天子百年之后,理当由史侯继位。颙虽不才,当以死争之。”

何进露出了笑容。

何颙是袁绍信任的名士,有他这句话,史侯将来就有了依靠,至少朝中大臣不会保持沉默。

“大将军可知孝惠帝的故事?”

“孝惠帝?”何进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唐平……是史侯的商山四皓?”

“大将军英明。”

“不不不,我听说这唐平很年轻,而且为人……”何进斟酌了一下语言,有些担心的说道:“放荡不羁,颇有狂士之风。他能助史侯争位?”

“大将军,恕颙狂悖,你以为天子如何?他是喜欢儒门名士,还是喜欢道门狂士?”

何进恍然大悟,眼睛发亮,仔细打量了何颙两眼,不禁放声大笑。

“伯求,南阳有你样的名士,我也觉得荣幸啊。行,你说,怎么才能让这唐平成为史侯的助力。”

“大将军,就在这儿说吗?”何颙含笑指指四周。

何进一拍额头,一手抓着何颙的袖子,一手指向内室。“伯求,请。”随即又招呼荀彧。“文若,一起来,一起来。”

——

告别了何进,何颙又带着荀彧来到袁府。

袁府很大,袁绍单独有一个院子,同样宽敞干净。

荀彧跟着何颙走了半天,才见到袁绍。

袁绍没有戴冠,头上只有一块幅巾,身上穿着宽敞的儒服,一手拿着一卷书,一手拿着塵尾,正与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人说话。

见何颙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袁绍有些意外,连忙坐正了身体。

“伯求,你来得正好,这位也是你们南阳的大儒,张津张子云。”

中年人起身,向何颙行礼,笑道:“何伯求面前,津岂敢以名士自居。”

何颙看看张津,嘴角轻挑。“本初,这位张子云可不止是儒者,他还精通道学,是有道之人呢。”

“是么?”袁绍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了张津两眼。

张津神情尴尬,敷衍了几句,拱手告辞。

袁绍看了荀彧一眼。“伯求,这么急,有事?”

“我刚刚去了大将军府,将文若引荐给大将军,让文若入宫,为史侯伴读。”

袁绍看着何颙,不动声色,只是眼角绷得有点紧,暴露了他的内心。

何颙又道:“我请大将军向皇后进言,安排史侯出宫,与唐平见面。”

袁绍眼神微闪。“你不担心天子知道唐平,得点石成金的秘术了?”

何颙不紧不慢。“纵使天子得了点石成金的秘术,将来不还是史侯的?与其担心点石成金,我更希望他能学一些养生术。本初,天子今年二十有八,马上就是而立之年了。”

“那又如何?”

“孝桓皇帝三十六岁弃天下,已经算是最近几任天子中长寿的了。天子虽然富春秋,却不能不有所准备。万一……”

袁绍眼神微闪,无声地笑了。

“伯求,还是你想得周全。”他轻笑一声。“只怕子远回来,会有微词啊。”

何颙不以为然。“非常之时,当以大局为重,我想他会理解的。与其这么严防死守,不如稍放一放手,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袁绍沉吟片刻,将何颙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若唐平在天子面前告上一状,说出党人与黄巾的关系,奈何?”

何颙笑笑。“那又如何?黄巾已平,天子还能因唐平一言,倒行逆施,自弃天下?”

袁绍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不禁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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