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道人很快就准备好了木桩,带着匠人,来到小院,按照唐平的要求栽了下去。
工匠在院中挖土,史道人站在廊下,与唐平闲聊。
“为了你那篇道论,许攸这几天到处在找女医。”
“嗯。”唐平漫不经心地应道,眼睛盯着挖土的工匠。郭武嫌他们慢,抢过工具,自己挖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厮力气是真不小,一个人顶得上三个人用,一会儿就挖好了一个坑。
“人之初,真的是虫鱼鸟兽吗?”史道人不死心的追问道:“我虽不懂女医,却也认识一些名医,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唐平转头,看着史道人,忽然咧嘴一笑。“我也不知真假,《太平经·内篇》里这么记载,我就这么抄给许攸了。”
史道人瞪了唐平片刻,又笑了。“也罢,等许攸的结果吧。”
郭武挖好了坑,唐平指挥他将木桩栽下去,入地三尺,留下七尺,再将土回填、压实,确保根部稳固,不会轻易动摇。
史道人问道:“《太平经·内篇》也有战阵之法吗?”
“《太平经》里也没有战阵之法,如果有,也不至于被人杀得血流成河。”唐平脸色阴沉,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道长,我有一句话,忍了很久了。”
史道人转头看着唐平,无奈地笑道:“你说吧。”
“你知不知道太平道信众齐聚邺城是干什么?”
史道人低下了头。“知道。”
“你对朝堂上的权贵们说过吗?”唐平盯着史道人。“你有没有试过?”
史道人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幽幽一声叹息。“我试过,但……没人听。”
唐平收回目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怨不得别人了,只能说汉家天命已绝,谁也救不了他。”他抬起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道长,你说这洛阳城最后会不会像长安一样,付之一炬?”
史道人也抬起头,沉吟良久。“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天意。天意难违,张角做不到的,你又岂能如何?小子,我知道你不忿,但不忿又能如何?这天下终究是儒门的天下,不是道门的天下。你读过《太平经》,你觉得那是一部道门的经典,还是一部儒门的经典?”
唐平忽然笑了起来,眼神不屑。“我当时就说是伪经,你还不信,现在终于承认了?”
史道人也不生气。“此一时,彼一时。”
“行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正如你所说,天意难违,我一介江湖野人,也管不了大汉朝堂上的事,过几天安稳日子吧。对了,你和许攸说过了?”
“说过了,你以后就住在我这里。”
“我要吃点好的。”
史道人翻了个白眼。“不会饿着你的。还要什么?再给你安排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
“那就不用了。”唐平连忙摇手拒绝。“我对那些兴趣不大。再说了,我自作自受,不能再连累别人。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
史道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抬起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拍了拍唐平的肩膀。“你这小子,唇吻虽毒,心却是善的,比那些伪君子强多了。”
“多谢道长夸奖。”唐平似笑非笑。
——
栽好了木桩,史道人带着工匠离开。
郭武出了一身汗,却不觉得累,眼巴巴地看着唐平。
唐平打量着他。“你还记得大贤良师施法时的禹步吗?”
郭武用力的点点头。“记得。”
“到里面走走看。”
郭武二话不说,走进木桩之间,按照禹步的习惯开始走动。他走了几步,就意识到这九根木桩栽得巧妙,与禹步配合得天衣无缝。
“上使,这……”他惊喜地看着唐平。
唐平没理他。“先熟悉一下,然后加快速度,能多快就多快。”
“喏。”郭武也不多想,继续在木桩之间迈步,并不断加快速度。
木桩间的距离原本足以让他穿过,可是速度一快,情况就不同了,一不小心就撞在了木桩上。再一回身,又撞上了另一根木桩。
郭武倒也不急,放慢脚步,继续围着木桩绕圈,由慢到快,直到再次撞上木桩。
他不断的调整步伐,在九根木桩间行走,乐此不疲。
唐平坐在屋里,隔着窗户,看着郭武练习。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另一个姓郭的,也不怎么聪明,但是为人坚忍,最后也练成了绝世武功。
可惜,他给不了郭武那么多秘笈。
他不是武术爱好者,只是因为喜欢道家,喜欢养生,这才接触了一些道家武术,而且只是皮毛。
除了练出黄巾力士的硬气功,也就是眼前以禹步为名的九宫八卦步。
就这两项,他也只是知道,没有真正练过,所以一开始也没提技击的功能,只是告诉张角,方便他装神弄鬼,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
经过三天没日没夜的练习,在把自己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后,郭武居然真的能在木桩间行走自如了。
前进,后退,左移,右侧,转身,像模像样,甚至有点眼中有桩,心中无桩的感觉了。
不得不说,人傻一点有时候真不是坏事。
就像降龙十八掌,黄蓉没练成,但郭靖练成了。
唐平随即又给郭武增加了难度,在木桩上绑上了横木,模仿人的手臂,再让郭武在里面走动。
郭武身材高大,没有横木的时候走起来还算方便,加上横木,立刻局促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去。于是,唐平让他蹲下身子,在木桩间走动。
这让郭武吃足了苦头。
他明明是一头猛兽,现在却要像猴子一样在木桩间穿梭,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没一会儿,他就撞得鼻青眼肿。
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继续尝试。
——
许攸背着手,走进了小院,一眼就看到了栽在院子一角的九根木桩,以及木桩间鼻青眼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郭武,不屑地笑了一声,举步登堂,来到西室门外。
唐平坐在案前,正在看郭武练武,见许攸进来,他摆了摆手,让郭武去休息。
“你怎么又来了?”唐平懒洋洋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与许攸隔着一道门。“答应你的道论不是给你了么?”
“我觉得你这是假的。”许攸拿出竹简,晃了晃。“我找了几个女医,她们都说没见过这样的胎儿。”
唐平眨眨眼睛。“所以,你想换一个?”
“能换吗?”
“能。”唐平笑笑。“可是我们说好了,换完之后,就不要再问与这篇道论有关的问题了。”
许攸明显有点犹豫,看看手里的竹简,又看看唐平。
唐平心中暗笑,他就知道许攸舍不得。
即使无法验证胎儿是不是像虫鱼鸟兽,许攸也舍不得放弃点石成金的可能。
“你想换什么?胎息?”
许攸眼神一闪。“我觉得那胎息之术无甚出奇之术,能换扶阳不倒之术吗?”
唐平眼皮轻抬。“你不行了?”
“你才不行。”许攸反唇相讥。“我送给你的美婢,你不用也就罢了。说是要她做道侣,怎么也闲着?”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下东室。
东室的门开着,卞氏坐在里面缝补衣服。
衣服是郭武的,他这两天练武,衣服破了又破,她都来不及缝补。
听到许攸的话,她一动没动,恍若未闻。
唐平无声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屑。“你懂什么叫道侣吗?就在这儿胡说八道。”
“还请指教。”
“修道风险极大,道侣的选择不仅要看皮肉、骨骼这些外在的东西,还要看气血、精神,如果匹配,那才能有益。稍有差池,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别说长生了,养生都难。”
许攸将信将疑。“当真如此?”
唐平挥挥手。“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些,你就说吧,要不要换,要换什么。我可有话在先,只能换一次,你可别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
许攸哼了一声,收起竹简。“你说得这么痛快,我反而不想换了。”
“不换更好,赶紧走吧。”唐平伸手就要关门,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到洛阳多久了?”
“怎么了?”
“每个月,你至少要带我出一趟洛阳城。”
“凭什么?”
唐平眼皮一抬,脸色阴沉,反问道:“你说呢?”
被唐平顶撞,许攸刚要发怒,忽然反应过来。“让人知道你还活着?”
“哼!”唐平冷哼一声,“呯”的关上了房门,险些撞着许攸的鼻子。
许攸反应还算快,后撤一步,回头看去,却见卞氏已经关上了房门。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大声说道:“你到洛阳快半个月了,再过几天,我带你出城。”
房里没有回应。
许攸自觉无趣,揣好竹简,下堂去了。
他来到史道人住的正堂,史道人正坐在堂上打盹。听到脚步声,史道人睁开眼睛,见许攸脸色不好,便笑出声来。
“碰壁了?”
许攸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坐下。“这贱奴实在可恶,总有一天要宰了他,首级挂在城头。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张角兄弟的首级被人取走了么?”
史道人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取走了,就在夏子治的墓前。他死了,你知道吗?”
“陈留夏子治?”
“嗯。”史道人叹息道:“看来你也不知道。”
许攸有点尴尬。“太行山那么大,他藏在山里,我们哪能知道。”他摆摆手,打断了史道人。“追踪到甘英的下落了吗?”
“你刚才也说了,太行山那么大,没那么容易。”
“呃……”许攸哑口无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本想送还张角兄弟的首级,并由此追踪黄巾余孽,尤其是张角身边的亲信甘英。只要找到这个人,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唐平虽然胸有道法,但他离开张角多年,与张角的部下接触极少,又被困在洛阳,掀不起什么风浪。
甘英则不然,他跟着张角多年,太熟悉黄巾了。
他一天不死,黄巾一天就不会安分守己。
甚至唐平的后手就是甘英,只要甘英还在外面,他就不能轻易杀掉唐平,否则后患无穷。
他瞅瞅史道人,怀疑史道人是故意的。
将唐平留在史道人家,看来是个失策。这一老一少走得太近了,将来迟早要出事。
可是要将唐平搬出去,不仅费事,还费钱。
在洛阳租个院子可不便宜。
让袁绍出这个钱是不可能的,让他自己出,又肉疼。
看来只有让荀彧和史侯早点出现,将这一老一少分隔开了。
“道长,过几天,你这儿可能要热闹了。”
“为什么?”
“唐平不是想见皇长子吗?大将军已经入宫请示,过几天也许就能成行了。”
史道人倒也不意外。“还有谁?”
“你不用关心其他人,照顾好皇长子就行。”许攸淡淡地说道:“虽然天子一直没有立他为太子,可是宫里有何皇后,宫外有大将军,这嗣君之位是稳的。你以道法保他平安,将来他登基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史道人嘴角轻挑。“皇长子只是来看看唐平吗?”
“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学些道法,强身健体也是好的。朝政如此荒乱,和几任天子早弃天下有莫大关系。难得天子有嫡子,若能顺利继位,或许会有挽救的机会。”
“唐平若是教了皇长子道法,将来皇长子继位,唐平能因此得利吗?”
许攸站了起来,掸掸衣摆。“有师生之谊,当然会有些好处。可是他若想因此参与朝政,那就是妄想了。道长,你不会忘了党锢是因何而起吧?他一个黄巾余孽,能留一条命就不错了,就不要想太多了。”
史道人仰头看着许攸,摇了摇头。“许子远,你不觉得你们走得太远了吗?”
许攸仰天大笑。“为天下苍生求太平,再远也值得。”说完,用力一振双臂,衣袂飞舞,扬长而去。
史道人看着许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悄悄地吐了一口气。
他其实不关心许攸干什么,也阻止不了。得知唐平还有机会活下去,他就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只要劝唐平传授皇长子道法即可。
如果有必要,可以向唐平暗示一下皇长子的身份。
那小子居然以为皇长子是他的私生子,真是可恶之极。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想去小院揍唐平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