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与长剑相击迸出火星,郭子仪虎口被震得发麻。电光火石间,老将军突然变招为守,刀背贴着剑锋滑向来敌腕间。
那人反应也是极快,只见其握住刀柄的手腕微动,长剑就灵活地挑起,将刺面的陌刀弹开。
只是刀能弹开,刀带起的风却不可避免地掀开了漆黑面纱。
“是你?“
郭子仪瞳孔骤缩。
李光弼自知身份暴露,这架怕是再也打不下去,于是只能无奈地用食指指了指马车,然后又竖在自己唇边,比了个“嘘”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后,他自觉这出戏也演的差不离,便立马双腿蹬地后退,正要打出撤退的信号,却发觉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与他们服饰不同的蒙面人。
其中有一疑似领头人的还朝着大喊:“壮士莫退,我来助你!”
“嗯?”
这是什么情况?明明是一出假戏,却意外碰上了真的?
李光弼和郭子仪对视一眼,共同作战过的默契让他们很快弄懂了彼此的想法。
“我乃陛下敕封河东节度使,御营左军都统。”
李光弼扯掉自己面上的丝巾,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持剑朝着说要来助他的“自己人”迎了过去。
“所有靖难军将士听令,卸面巾,迎来敌!”
随着声音扩散开来,最开始发动袭击那群蒙面人一个个解下面巾,扭头就开始给自己身旁依旧戴着面巾的“友军”捅刀子。
那朝着李光弼和郭子仪急冲过来的领头之人被这出变化惊住,正想先后退以待将来,却发现李光弼已经举剑到了身前,无奈之下只好被动迎击。
这人的武艺明显比不过久经沙场的宿将,面对李光弼凌厉的进攻,几乎是瞬间就招架不住,两三个回合下来,就被一刀枭首。
这边战的激烈。
那一边,李俶在听到呼喊声后,果断召集起几十御前班直,里里外外将李亨所在的马车团团围住。
到了这一步,事情的发展就再也没有出乎预料,在御前班直和靖难军士兵的合力之下,真正的刺客很快就被杀戮殆尽。
听到外边的动静渐渐消于无形,李亨掀开帘幕走出马车,眼神扫过躺在地上奇形怪状的几十具尸体,尤其在那几个面庞上没覆着面巾的停留了一会儿。
“战死者,依例抚恤吧。”
李亨虽然心有戚戚,却也明白治国不是过家家,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陛下。”
这时,李光弼来到了李亨身前:
“战况激烈,没能留下活口。”
没留下活口?这不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不得不说,这次真是歪打正着。
李亨心中乐开了花,面上表现得却十分愤怒:
“大庭广众之下,携利刃而刺天子,若不揪出幕后真凶以正视听,大唐的国法何在?朕的威严又何在?”
“李卿!”
“臣在!”
李光弼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朕命你调动靖难军五百将士,随朕巡查回乐!”
“臣遵命!”
李光弼接到命令,也不拖沓,熟练地骑上旁边人牵来的马匹,就朝着靖难军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多时,五百披坚执锐的军士就在他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驶出了皇宫,护着骑上马匹的李亨行进。
一路上,有着“清查刺客”的名头,任何人都不敢有所怠慢。
要知道,在“家天下”的时代里,刺杀皇帝和叛国也没什么两样了。
虽说是清查,但是李亨的主要目标还是很明确。
事实上,不用想也知道,这事八成就是管家做的。毕竟能豢养这么大一批死士,还能提供如此多制式武器的,整个回乐也就只有郭王陈管四大家族,其中郭家肯定也没理由不会动手,王家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抓手,剩下的便只有管家和陈家。
两者和李亨这个皇帝其实都存在着恩怨,但大小还是有区别的。陈司仓只是陈家一旁支,就算放弃也无伤大雅,而管崇嗣可是管家嫡长孙,甚至已经基本确定了将来是要接过管家老爷子的位置的,这梁子可结大了。
大家当然都能轻易判断出来事情是管家干的,可现在死无对证,那就谁都有可能成为派出刺客的人。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种刺客叫做“皇帝觉得你是刺客”。
借着这个绝佳的机会,李亨拿着早就令人私底下查好的名单一家一家找过去。“刺王杀驾”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大到一旦被发现,就会是诛九族的后果。所以实际上,所有在当地比较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选择了破财消灾。
就算知道不是自己干的,也没谁敢不乖乖奉上赔礼,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帝亲自带兵来打秋风,五百人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这其中,就属陈家给得最多,铜钱、绢布,加上原本的金银,折算过来价值足足几万两的白银的物件被从家中抬出。除此之外,数百亩粮田的田契也塞了整整一箱子,实际的粮食也给出几千石。
本来李亨见陈家如此轻易地就给出这般多的物资,怀疑其中是不是还有油水可以榨出来。然而在询问郭子仪之后,他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陛下,臣虽然不清楚陈家的财力,但若是清空我郭家,能拿出来的也大抵就是这些了。”
李亨这才隐约发觉,原来陈家直接把家底全部掏空送到了自己这个皇帝的手上。
这么说吧,这些东西拿着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又不是李亨拿来享受,他自然取的问心无愧。可即使是身为皇帝,也不能轻易把人逼得倾家荡产啊。
于是他让兵士取来一块清澈的牌匾,御笔在上面亲书“忠义之家”四字送给了露面的陈家主事陈少安。
等到所有家族走完,李亨又把因杜鸿渐才想起来的道观和佛寺走了一遍。
随后,李亨继续领着靖难军的兵士往今天的最后一站,也是最关键的一站——管家走去。
而此时的管家大院内,管家老爷子已然得到了刺杀失败的消息,但却面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结果。
想想也是,皇帝身边护卫缭绕,改制御前班直之后,填充的大多都是御营中军的百战老兵,个个作战英勇无比。有这些兵士的护卫,几十个刺客,即使从小接受训练,却也大概率连皇帝的近旁都摸不到。
没有隐秘的谋划,没有位高权重者的内应……这次刺杀,不像是临死前的奋力一搏,反而更像是在表明永不屈服的风骨与气度。
——即使这种风骨与气度并不合时宜,也并不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