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河上游通向哪里?
许愿不知道,只知道它围着烛林小镇顺流而下,恰好将烛林小镇环抱其中,流向哪里,也不知道。
而许愿来的这个位置,则是子午河打弯的上游,也是进烛林小镇除了青山县城之外的必经之地。
河上的花船,从童生大考结束后,就从上游缓缓如约开来,已经在青山县地界停留了好几日。
十几艘花船,每隔一段就有一艘停在岸边,这一艘,是离烛林小镇最近的。
许愿牵着驴,来到这艘巨大花船前。
刚一靠近,一股与李隐白身上脂粉味很像的味道扑面而来,许愿顿时有种亲切的感觉。
但是,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许愿都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此刻烈日当头,硕大的花船上,除了脂粉味飘来之外,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许愿也不管这些。
当即,从驴背上将大大小小的包裹拿下。
四下打量一番,在登花船必经之路的岸边选了一处地方,九尺高的竹竿,立在了地上。
然后一抬手,一面四方桌,从左手归墟印中飞了出来。
然后盖上一块硕大的红布,将桌子盖得严严实实,拖在地上,再将大大小小的包裹一股脑儿的放在桌子底下。
跟着,笔墨纸砚,依次被摆上桌。
最后,一抬手,解字令高高挂在竹竿上头,同时,一面白色粗麻布迎风摆动。
测字,一字一两。
然后,许愿又召出一张躺椅,手拿折扇,优哉游哉的躺在上面。
“小愿愿,你真的准备就在这里守着六百老卒过来,等他们一个个排队找你测字?然后跟他们讲和?”
李隐白神出鬼没的身影从花船上出现,衣衫不整的伸了伸发酸的腰,胳膊撑着测字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许愿支起来的测字摊。
躺椅摇晃,天地在许愿视线中前后摆动。
耳旁听着子午河静水流深,岸边花草芬芳吐瑞,深吸一口,许愿胸中被草木的盎然生机充满。
“不然呢,等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找上门,什么也不做吗?”
“打又打不过,你们一个个又不帮忙,我不讲和,难道还伸着脖子等他们来砍啊。”
许愿没好气的说,看都没看李隐白。
李隐白拿起册子摊上毛笔,用没蘸墨的笔尖在耳中缓缓转动。
一阵酥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舒服的李隐白哼唧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你这几日在青山县城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如果不是师妹跟我给你压了下来,不等六百老卒赶来,你早就被武神殿跟县衙给扒光了吧。”
说到这,李隐白踢了踢测字摊下被红布挡着的大小包裹。
许愿折扇盖住脸,也不接话。
“不过小愿愿,我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就这些零碎,想挡住那些失心疯般想着复国的老顽固,有点不大现实啊。”
李隐白比谁都清楚,这几天许愿搜罗了多少东西。
但这些东西里,除了某一样自己亲手帮他置办的,其余零碎,没有一个李隐白能看上的。
许愿坐起身,一折一折合上折扇,朝李隐白淡淡一笑。
“许你们故弄玄虚的让我钻一个又一个局,就不许我做点让你们看不出来的事了?”
说这话时的许愿,上弦月般的眼睛中,有种李隐白没见过的平静。
没来由的,李隐白心头一跳。
“此话何解?”李隐白忽略许愿眼中的平静,反问道。
许愿幽幽叹了口气,用折扇一指脑袋。
“老李,你看这个脑袋……”
“啥意思?”李隐白继续转动耳中笔尖。
“像傻子吗?”许愿说。
怎么也没想到许愿会这么问的李隐白,手上毛笔一晃,差点将毛笔杵进脑袋里,哈哈大笑。
见许愿不为所动,李隐白才收了小生,一本‘正经’的摇头。
“我觉得不像……”
许愿放下折扇。
“那你们怎么就一直把我当成傻子,或者说好听点,把我当成在你们文庙手中的没自己想法的棋子呢?”
“从我带着铁蛋儿去青山县,你们那个相爷老师的密信就到了,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唐陨跟土十八来青山县搅动乱局,放出邪祟,让青山县百姓受置身血与火之间,竟然是为了考核我具不具备抓住一个争取火字牌的机会?”
“还有是童生大考第二,能以替师容庙守写一道文符换来,如此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以至于我都怀疑,童生大考关键时刻钱一笑的破坏,是否也是你们那个老师设计好的?”
许愿声音平缓,心里却在留意李隐白的表情细微的变化。
李隐白一耸肩。
“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不知道老师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奉命行事。”
许愿不管他说了什么,只是盯着他的目光不动。
“之前我觉得没什么,毕竟我也有所求,来青山县三趟,也都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就是有算计,也没有干预我自己想做的事。”
“但这几日我将这些事情串起来之后,发现了一些很好玩的线索,老李,你要不要听听?”
李隐白手上毛笔换了个耳朵。
“我能选择不听吗?”
许愿摇头。
“你们给我一个又一个考核的时候,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那你继续……”
许愿手腕一晃,折扇变成一把黑色棋子。
“那就请青山公子听我来大致推一下,你那位老师下这盘棋的大致脉络。”
“烛林小镇无字碑碎,带着铁蛋儿去青山县文庙,是让我不得不跳进你们所谓的计划之中,落一子……”
一枚珠圆玉润的黑色棋子被许愿放在测字摊红布一角。
“竹楼中天降才气,唐陨土十八破青山囚笼,内外呼应,借机引我入局,一番拙劣的演技,逼我带回两百乱党,看管烛林小镇,落一子……”
棋子再落一角。
“童生大考问冤亲债主,让我心甘情愿的继续在此局之中前行,定下童生大考第二与对抗六百老卒的脉络,再落一子。”
三子落下,在测字桌上形成一个掎角之势。
“但,如果只是这些,目的总归有些太过于明显,而落子之人也觉得我迟早会反应过来,所以,为了削去我心中疑惑,也为了让这局棋看上去更像是顺其自然……”
许愿说着,两根手指摁住其中一枚棋子,缓缓移动,来到与其中一枚棋子平行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说法?”李隐白被许愿勾起了兴趣,看着这枚被移动的黑子。
“为了让我对文庙跟布局人不产生嫌隙,借颜婆婆与文庙掌笔时青山百姓之口,让我对高高的庙堂产生些许好感,这一子的位置,被人刻意修正了三分。”
“只是为了让我知道,布局人没有恶意,至少对百姓没有恶意,那些祸乱中死去的人,是活该,是心甘情愿。”
李隐白依旧转折笔杆,酥麻的感觉在天灵盖持续,示意许愿继续。
许愿又拿起一子。
“其实前面三子已经足够让我信服,至少不会心里再有抵触,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让此局看上去更完美,再次落子……”
说着,许愿啪的一声,最后一子落下。
刚好落在测字摊最后一角。
“六百老卒,文庙不管,县衙不问,甚至本为定国安邦的武神殿,一个殿主被应天府带走,一个被亲手送到我手里的文字囚笼,只是为了让局面看上去更凶险,为了让我更不遗余力的想法子破了六百老卒这一局的危机。”
“四子占四方,看上去,我在这个局里,不动也要动。”
“站在布局者的角度,没什么问题,反正是考核嘛,只要他定下规则,又确定我心甘情愿的在规则里,就够了。”
“可是……”
许愿说着,嘴角一扯,一抹笑容在李隐白眼中,缓缓盛开。
“我不懂下棋,也不懂布局,甚至就这四个落子,我都不知道位置选的对不对。”
“但好在,让我在这个局里找到一个漏洞。”
“什么?”李隐白看上去已经被许愿一番说辞彻底勾起了好奇。
“青山动乱,邪祟尽出,六百老卒气势汹汹,看上去都是九死一生的局。”
“但,既然是布局下棋,要先保证棋子在棋盘上,并且保证棋子的安全。”
“保证棋子的安全,就是不让它死,可是老李,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说到这,许愿眼中一抹奇异的光芒猛的一闪,一把扯起红布,猛的一抖,露出桌子下面大大小小的包裹。
四枚棋子,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我不会下棋,可我会掀桌子!”
“老李,我要是跟你说这些大包小包只是个幌子,我就是打着跟六百老卒以命相搏的想法,那下这盘棋的人,会怎么办?”
许愿的笑容很轻松,轻松的李隐白有些陌生。
放下毛笔,李隐白正经起来。
“所以你到底准备怎么面对六百老卒?”
许愿一抖红布,重新铺在桌上,遮挡住桌子下大大小小的包裹,上弦月的眼睛弯弯一笑,继续窝在躺椅上,折扇摇动。
“你猜……”
就在许愿掀开桌的时候,遥远的大启京都太安城中,一封钦天监的公文送往相府。
‘破军东移,七杀往南,贪狼视而不见,北斗七星,三星有异,恐有变数。’
相视之,蓝批曰: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