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愿躺在驴背上进入青山县城门楼的时候。
一个文弱书生早就等在这里。
“一别多日,许公子风采依旧啊,小生惭愧啊……”赵九歌那股熟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许愿跳下驴背,一拍赵九歌的肩膀。
“大勺,好久不见啊。”
赵九歌脸色一垮。
“许公子,换成称谓可行,小生惭愧,还未曾成亲,若是被旁人听去了……”
许愿撇了撇嘴。
“迂腐。”
“大勺,我问你啊,如果你是个待字闺中的芳龄少女,在面对一个才气加身,马上就要通过县考,成为童生的偏偏少年郎,你会管他叫什么大勺锅铲的吗?”
赵九歌一怔,摇了摇头。
“就是嘛,所以,管别人怎么看你呢。”
“那……许公子,小生是否也能喊你锅铲?”
“那不行!”
“为何小生能叫大勺,你不能叫锅铲?”
“因为我没拎着锅铲吓的哆嗦啊。”
“好吧……”
许愿说着,一把搂住赵九歌的肩膀,哗啦展开手中白玉折扇,迈着四方步,进了青山县。
在赵九歌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一个客栈。
“许公子,这就是为参加童生大考的读书人们安排下榻的客栈。”
许愿抬头一看。
应来客栈。
“嗯,名字倒是应景。”
二人迈步走了进去。
来到柜上,赵九歌先前一步报上二人名字。
“青山县赵九歌,来参加童生大考,烦请掌柜的安排客房。”
柜里,酒糟鼻子的掌柜正昏昏欲睡,赵九歌这么一嗓子,顿时睡意全无。
打量二人一眼,懒洋洋的朝里面喊了一嗓子。
“读书人两位,丙字房一间。”
然后啪嗒一声,扔出一枚钥匙,继续趴在柜上,闭上了眼睛。
赵九歌眉头皱了一下。
“掌柜的,小生前几日预定的是甲字号房,怎么换成丙字号房了?”
掌柜的眼睛都不睁。
“你们二人的才气水准,住不了甲字号,丙字号房已经是你们能住的最好上房了。”
赵九歌不乐意了,眉心才气一闪。
“小生二人也是引得才气临身的读书人,天字号房是我前几日定的,为何住!”
掌柜的斜眼瞄了赵九歌一眼,也不气恼,伸手从柜里拿出一块牌子。
“看清楚了。”
只见掌柜拿出的牌子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童生大考期间,客房由掌柜酌情安置。
“童生大考期间,本客栈是县衙唯一指定接待我青山县读书人的地方,这几日能来这里的,都是引动才气加身的读书人。”
“甲字号房,是留给十拿九稳能摘下童生前三甲的读书人的,你赵什么歌是吗……”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但嫌弃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赵九歌脸涨的通红,一抬手,拿起桌上的钥匙,拽着许愿闷头就往里面走去了。
这倒是给许愿看的一愣一愣的。
按理说,大勺不应该蹦出来,大杀四方,然后在掌柜的痛哭流涕之下,拿下甲字号房的钥匙扬长而去吗?
不过既然赵九歌都不说什么,自己一个对青山县不怎么熟的,就更没意见了。
只是,刚走出两步,许愿忽然折返回到柜上。
“那什么,驴拴哪儿?”
掌柜的显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许愿一指门外老驴。
“它,我的坐骑。”
掌柜的嗤笑一声。
“只有甲字号以上的客房,才提供马厩,这驴,你自己想办法。”
许愿哦了一声。
转身出去,牵着驴进了客栈。
“哎哎哎,你做什么?”
许愿眨了眨眼。
“你不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吗,这驴是我的心肝,可不能丢了,我给他拴到房门上啊。”
掌柜的脸都快青了。
“出去出去,赶紧把这牲口牵出去。”
说着,掌柜的就从柜里出来,上来就去拽驴尾巴。
许愿就要阻拦。
这头驴,跟了许愿有段日子了,但这脾气,着实的不太好。
也不知是不是跟着周老三趾高气昂的习惯了,死犟死犟的。
然后,在许愿话还没说出来的功夫。
平日看起来又瘦又老的驴,抬蹄子就是一脚,直接给掌柜的蹬了出去。
掌柜的后退了好几步,径直撞到了墙上,才停下身子,差点没被这一蹄子踹的背过气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驴飞扬跋扈惯了,我这就给它牵走。”
许愿赶紧过来赔不是,然后拽着驴就要上楼。
“你给我站住!”
掌柜的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才缓过劲来,怒火蹭的就涌了上来。
“你们两个,带着这头驴,滚出去,本客栈不接待你们。”
许愿瞪了眼老驴。
“掌柜的,别跟它一般见识,我这就给它牵上去,保证不会打扰他人休息。”
掌柜的一脸痛苦的站起身。
“滚!”
许愿一脸委屈。
“掌柜的,通融通融吧,我这从烛林小镇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要是给我们赶走了,我们还要花钱去住别的客栈,怪心疼的……”
许愿话里的意思是,去别的地方住,还要花钱。
这下,掌柜的更火大了。
“赶紧走,在我没招呼衙役来撵你们之前。”
衙役?
这小小客栈竟然能直接招呼衙役,这倒是让许愿没想到的。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青山县衙指定的客栈,跟县衙有点关系,也说的过去了。
赵九歌这时候赶紧过来,小声跟许愿说。
“许公子,算了,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家吧,这家客栈,咱们惹不起。”
说着,拽着许愿就要往外走。
许愿纹丝不动。
“掌柜的,你就说怎么才能让我们住下吧,我这一路挺累的,实在不想再折腾了。”
掌柜的撇嘴大嘴。
管你们什么引动才气,什么参加童生大考的读书人呢,还不是要低三下四的求我。
谁让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呢。
“想住下,也不是没得商量。”
掌柜的左右看了看老驴。
“这样吧,把这头驴宰了,晚上让我打打牙祭,你们可以住在这里。”
“不过,客房要从丙字号,换成丁字号。”
掌柜的心里憋着一股火,有意刁难许愿,想给他个难看。
没想到,许愿立马点头。
“成!”
“我早就看这头犟驴有反骨了,既然掌柜的想吃,那就炖了!”
这下轮到掌柜的惊讶了。
“它不是你的坐骑吗?”
许愿点头。
“是啊。”
“那你还要吃它?”
“我也想尝尝白啃了我一个月草料的驴,吃着解不解馋。”
掌柜的恍然。
原来不是这小子的驴,难怪这么大方。
“这可是你说的。”既然许愿答应,掌柜的也见好就收,一摆手,喊来厨子。
“给这头驴牵走,晚上驴肉火烧,给天字号房的几位贵客改善改善伙食。”
许愿凑了过来。
“展柜的,还有我呢?”
掌柜的不情愿的又朝厨子补了一句。
“对了,再给他们俩送碗驴骨汤。”
许愿点头如小鸡啄米。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缕轻视。
就这个德行,还考童生,你要是过得了,我就是个蹲着撒尿的。
刚想到这,掌柜的身后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传来。
“你他娘想吃驴肉?”
掌柜的忽然打了个哆嗦,立刻换上一副喜笑颜开的脸,转过身,朝身后光头衙役点头哈腰。
“周头儿,您怎么有空来小店了,小二,赶紧的,上茶!”
来人正是头顶反光的捕快班头,周老三。
对掌柜的热情周老三视若无睹,只是眼神发冷的盯着他。
“刚才是你说想吃驴肉火烧?”
掌柜的一脸迷茫的点头。
“周头儿也想吃,得嘞,马上安排,小二,告诉厨子,驴肉炖烂糊一点,多放点辣椒,周头儿得意这口。”
“怎么样,周头儿……”
掌柜的一副谄媚的邀功道。
完全没注意到,周老三身后,几个一脸同情的望向他的捕快衙役。
周老三烁烁生辉的光头下,两侧太阳穴突突两下,眼神越来越冷,抬腿一脚给掌柜的踹飞了出去。
“你他娘今天敢动那头驴一根毛,老子今天拆了你这应来客栈!”
咕咚!
掌柜的又重新撞到了方才被驴踹躺的墙上,脑瓜子嗡嗡的。
“周头儿,这是何意啊?”
周老三也不看他,目光不善的转向许愿。
“小……许公子,把我的驴拐走,就是为了打打牙祭,这事儿,干的有点不地道了吧。”
掌柜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头驴,是周老三的。
当即,掌柜的也不管身上的疼痛,蹭的蹦了起来,往客栈后面飞奔而去。
“厨子!!!”
那速度,兔子见了都要喊一声二大爷。
许愿其实早就发现了出现在门口的周老三。
所以才有意的跟掌柜的闹着玩。
倒不是因为房间安排的事,着实是不想多花冤枉钱。
既然有免费的客栈,自己钱袋里的银子,当然是省一点是一点。
“周大哥,多日不见,可还好啊。”许愿给了周老三一个大大的拥抱。
上弦月般的眼睛配上真诚的笑容,让周老三心头火气瞬间消散大半。
周老三哼了一声,嫌弃的一把推开他。
“你小子,真是走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
“我这不是跟掌柜的闹着玩呢吗,好容易出来一趟,我也换换心情。”
“所以你就要吃我的驴?”周老三嘴上不饶人,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调侃之色。
许愿马上开始诉苦。
“周大哥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读书都快读傻了,还要被那些新唐叛党天天盯着,你是不知道,我这压力有多大……”
周老三一摆手。
“打住,这些事情是县尊大人跟文庙定下来的,你可别跟我一个小小的班头说,说了也没用。”
许愿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找我吗?”许愿忽然问道。
周老三一翻白眼。
“找你?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说完,周老三目光越过许愿,望向从自己进门就往后躲闪的赵九歌。
“小九,县尊大人发话了,我今天要是再不把你带回家,县衙我可是回不去了。”
许愿一怔。
找大勺的?
赵九歌蹭的躲在许愿身后。
“周叔,您就是带我回去也没用,这童生考试,我一定要参加!”
周老三叹了口气。
“小九啊,你说你跟县尊大人置什么气呢,父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许愿更惊讶了。
“大勺,你是县令赵大人的儿子啊?”
赵九歌扭捏的点了点头。
然后,许愿就听到后面,忽然咕咚一声。
刚从后厨回来,抹了把冷汗的掌柜的,惊恐的看着赵九歌,两眼一翻,吓的昏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理他。
“还有,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差那一个童生功名吗,你要是愿意,以县尊大人的关系,武神殿几位大人还不是争着收你为徒吗,只要入了武神殿,你体内的顽疾,那叫事儿吗,怎么就非要入文庙不可呢?”周老三很不理解的继续说。
“周叔,您就别劝我了,我是不会跟您回去的。”赵九歌一脸倔强。
周老三摸了下光头,一脸无奈。
“就知道我劝不动你,所以,我今天来之前找了趟你阿姐。”
赵九歌一耷拉脑袋。
“阿姐怎么说的。”
见听到姐姐如此反应的赵九歌,周老三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你自己看吧。”
赵九歌嘴角发苦的打开书信,哗啦扔到身前空中,然后急速的蹲下身子,捂住耳朵。
周老三跟他身后一众衙役,同样的动作,蹲了下去。
许愿一脸疑惑。
这是干什么。
可马上,许愿就知道为什么了。
只见赵九歌扔出的信纸上的文字一阵游曵,眨眼间合为一处。
跟着,一道怒气十足的吼声,从信纸中传了出来。
“赵九歌,赶紧给我滚回来!”
这一嗓子,在许愿还没有从文字可以用来这么写信的时候,耳边就像被数十个锣鼓同时在敲响。
震的许愿好像看到了无数颗星星在眼前乱飞。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是寂静的,脑子是晕乎乎的。
等许愿反应过来,赵九歌跟周老三已经松开了捂住的耳朵。
“大勺,刚才那是?”许愿晃着晕乎乎的脑袋,看着重影一样的赵九歌。
赵九歌一阵后怕的表情闪过。
“小生惭愧,正是家姐。”
许愿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姐,真汉子!”
“周大哥,扶我一下,我腿有点软。”
周老三一脸认同,不管搞怪的许愿。
“走吧,小九。”
赵九歌使劲晃了晃脑袋,一脸恳求的望着周老三。
“周叔,我现在这样去见姐姐,会被打死的。”
“你要是去参加童生大考,我会被你爹打死的。”周老三同样恳求的望着赵九歌。
“你想想,你爹是青山县令,如果他不同意你参加考试,你能从这里去到文庙吗?”周老三继续说。
“所以,跟我走吧,你们赵家,满门武夫,是不可能同意让你走读书这条路的。”
赵九歌脑袋耷拉的更低了。
忽然,赵九歌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抬起头,冲许愿勉强一笑。
“许公子,小生惭愧,陪不了你参加童生大考了。”
说完,赵九歌就要抬脚。
周老三长出了一口气。
这鬼差事,总算办好了。
“等一下……”
许愿的声音忽然在周老三耳边响起。
周老三心里咯噔一声,几乎出自于对许愿的了解,本能的一把朝赵九歌抓了过去。
这小子插手,准没好事,先下手为强,赶紧走!
但是,许愿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闪身拦在了周老三面前,许愿手中白玉折扇一点周老三的拳头,周老三登时退了回去。
许愿朝他嘿嘿一笑。
“周大哥,急什么,大勺愿不愿意走,他自己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