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受命领军急行,率八千铁骑全力向真定府驰援。
多昂帜烈帐下两万骑兵,竟然不足四个时辰就被西军击败。
防守的西军派出数千骑兵一路穷追猛打,似乎有将多昂帜烈打灭的企图。
途经赵州境内时,兀术遭遇了一支杂乱无章的军队。
这支军队正与大金国的铁骑激战。
兀术没有急于派兵参战,而是命猛安鹘图鲁前出侦查。
鹘图鲁带了一名满身白色灰尘的统制官回来。
统制官在野地里见到兀术,急忙单膝胡跪,惶恐道:“四太子殿下,末将是多昂帜烈前锋谋克习泥烈,多昂帜烈大王遭受了毁灭打击。”
兀术诧异道:“毁灭打击?”
“沈放手里有一个受了神灵诅咒的武器,被它击中了不管士兵还是战马,都疯了!”
“疯了?”兀术顾不上责难习泥烈,忙问,“你说清楚些,是什么武器?”
“是个被投石车打出来的炮,落地之后就爆炸,被白烟笼罩的士兵和战马马上失去了抵抗力,只要受伤,都发疯了。”
习泥烈心有余悸,反复描述,可是越描越黑,越离奇。
兀术本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被神诅咒的武器,可是习泥烈说的有鼻子有眼,令他半信半疑了。
“你身上这是什么?”
兀术猛然发现习泥烈身上一身的白灰,嵌在铁甲之间的系带上。
“这就是那个受诅咒的武器散发出来的碎末。”
“可你为何没事?”
“回四太子,这白灰要在一定范围内才伤人,风刮得白灰满天飞,末将这是沾了些许,不碍事。”
兀术好奇的凑近了瞧那些白色粉末,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抠。
兀术用手指细细捏着白灰,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蠢货,这是扇墙的白灰啊!白灰蘸水会沸腾,烧皮肤。沈放这是在泼灰糊你们的眼睛。”
兀术曾在占领的燕京城待了一段时间,恰巧见过泥瓦匠调制白灰扇墙,当时好奇之下还和那个泥瓦匠聊了聊修房子的技艺。
习泥烈却没见过汉人造房子,更不知道那些白得像天上的白云的墙是怎么来的。
其实,这个时候大部分女真人都不知道白灰为何物,因为他们得来的城池是靠占领,并非自己修建。
修筑城池、房屋的工匠大多数是辽人、汉人。
女真人这个时候更喜欢支起帐篷走到哪睡到哪。
就算女真人有永久性的建筑,也不过是用木头或者石头搭建。
此前有大宋官员出使金国上京会宁府,也就是辽国时期的黄龙府时,完颜阿骨打临时驻跸的行宫全是茅草屋,唯一在建的石木结构大殿,还是抓了辽国工匠在修。
大宋普遍存在的青砖白墙黑瓦房舍、庭院,在女真人看来,简直没法用语言形容它的魅力。
兀术是发觉了白灰的秘密,可是区区白灰的灼烧感,怎么会令人发疯呢?
兀术再次详细询问,可是习泥烈再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了。
“前面围攻你们的是沈放的西军?”
习泥烈摇摇头:“末将也不清楚,那些南人打仗同样拼命,军装却不像是西军。”
兀术若有所悟,道:“应该是那些忠义社的乡兵。”
当即,兀术命军中统制阿鲁灰点一千骑兵出战,自己带着大部队继续北上。
沈放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标。
用汉人的话来说,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只有想办法杀了沈放,才能击败这支顽强的西军。
兀术率军继续北上,沿途收编了不少的前锋骑兵。
等军队抵达一个叫柏乡的寨子后,终于遭遇了西军的追兵。
兀术派出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与西军接战。
双方打了一个时辰,天已渐黑。
没有分出胜负,两军同时撤兵,脱离了接触。
兀术万分戒备,命士兵连夜修缮柏乡寨,挖出壕沟,立起栅栏和拒马。
入夜后,兀术终于见到了多昂帜烈。
这个东路军中悍勇无比的猛将,这会儿已完全失去了锐气。
兀术没有责备多昂帜烈,反而安抚他,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
多昂帜烈在兀术帐中简单的吃了些肉干,喝了一壶马奶酒后,才说道:“殿下,这个南朝的旋风将军有些奇怪,末将怀疑他不是冲着金银财宝来的?”
兀术虽年轻,可是心性却比他的年龄更沉稳。
“大王你说说看,沈放他身上又有什么令人疑惑之处。”
“殿下,末将也是被打败了才领悟过来。沈放他似乎在控制着节奏,以他在槐水边上的兵力和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完全可以放手出击。”
多昂帜烈是个爽朗的汉子,他赞扬西军,完全是服输的心态。
从西军布置的兵力和后来追击他的骑兵来看,沈放似乎没有出全力。
那些追击的西军骑兵紧赶慢赶,一直尾随,却没有发起大规模的围歼。
兀术疑惑道:“你是说沈放故意放你一条生路?”
多昂帜烈点头:“末将是这么想的。我的骑兵又乏又饿,士气低迷,他完全可以发起进攻,可他没这么干。”
兀术正在疑惑不解,外面突然躁声大作。
紧接着,一声爆炸声响起。
火光在黑夜中一闪,又归于平静。
有军官急匆匆跑来报告。
“殿下,军营外面好多南朝士兵!”
兀术二话不说,抓起他趁手的一对金瓜,向帐外冲去。
还没等他冲至营门,又是一声刺耳的爆炸声。
爆炸声发出的火光短暂的照亮了天空,映照出远方平原上一大片甲士。
分明,这是一群草原上觅食的狼群。
金军借着火光闪起瞬间辨认方向,纷纷张弓向那闪过光的地方射箭。
箭矢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一层浪。
哐哐哐!
黑暗中响起急骤的破空声,弩箭陡然出现在金军面前,数名金军应声而倒。
“退回军营,”兀术突然明白黑暗中的狩猎者意图几何,“火堆全部浇灭,快!”
命令传下,金军大营漆黑一片。
金人祖先长期在混同江边捕鱼狩猎,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点燃了这群金兵的斗志。
甚至,他们有几分兴奋。
不待兀术下令,金将们悄悄的命士兵组成小队,贴着地面向外摸去。
野兽只要有呼吸,那它必然有迹可循。
军营外稀稀拉拉的亮起萤火之光,那是西军震天雷手在点燃引线。
爆炸声从四面八方向金军大营靠近。
这说明,西军已将金军大营包围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旷野中猛然响起哀嚎声,此起彼伏,却不知是金人还是宋人。
兀术身边围着一群护卫,虽然他们确信野外那群袭击者不会贸然杀入营来,可是主帅的安危一刻也不能忽视。
黑夜中,猎杀与反猎杀没有停止,只是惨叫声变得更稀了,爆炸声更是一次也没再响起。
显然,野外的袭击者也感受到了威胁,不敢贸然投雷射箭了。
兀术没有一丝的懈怠,反而越发焦虑起来。
虽然西军的偷袭貌似停止了,可是习泥烈的警告却在耳边响起。
毁灭打击?!
沈放将这个夜晚布置成大型的狩猎场,猎杀与反猎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显然是在刻意惊扰猎物,一步一步缩紧包围圈,直至将猎物围在方寸之间,无处可逃。
到了那时,真正的猎手才会亮出弓箭,开始射杀。
自己这一万余名骑兵会不会真的成了沈放的猎物?
兀术急忙召来多昂帜烈等军官,他需要集思广益。
“你们明白沈放为何要打这场战争吗?”兀术看不清多昂帜烈等人的脸,同时也将自己的焦虑掩盖了起来。
见众将官没有应答,兀术又问:“沈放一直待在真定府为的是什么?”
有个金将应话了:“勃极烈,沈放是只狡猾的狐狸,更是一只野狼。他好像专等着大金国铁骑北走。”
“对,”习泥烈应道,“我听说,撒卢母大王和他面谈时,他威胁要直取燕京。”
“可是他才不足十万士兵,没有支点,没有后援,他不会发兵攻打燕京。”另外一个金将却是反对。
多昂帜烈显然被激怒了,大声道:“殿下,我们躲在军营里讨论一个南人将军的厉害,要是被其他大王听说了,会讥笑殿下无能。”
最先应答那个金将接口道:“多昂帜烈大王,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南人手里有厉害的火器,我们不能上马作战,没有速度,没有火把,冲出去会吃大亏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些,可是沈放要是一整晚都不让我们休息呢?等天一亮,你会发现外面布满了他的人和马!”
金将毫不退让,反驳道:“你的前锋有两万骑兵,可是依然打不败他们。这里离你打仗那条河不过数十里地,南人随时调来军队,没有把握的战斗贸然去打,是愚蠢。”
金将算是口上积德了,没说多昂帜烈是被西军打败的。
激烈的争执蔓延,不安的情绪却在无声的蔓延。
金军将领们都发觉了不妙,因为他们周围围着一群野狼。
如果只是一群野狼还好,点燃火堆,拿起弓箭和弯刀,足够防御到天亮了。
现在是火不能点,拿起兵器也找不着狼,自己陷入了极为不利的位置上。
正在争执不休时,北方的原野上渐渐的亮起了光。
是有人在点亮火把。
不是一支火把,是一条火龙。
这是军队在夜晚行军的征兆。
西军在增援了,显然他们想趁着夜色的掩护,派更多的军队过来。
或许,不用等到天亮,西军就会发起进攻了。
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妙,兀术再也不能一直沉默了。
不管结局如何,都要做出决断了。
“你们收集一下士兵们带的火油,准备发动突围,我不能让这一万多勇士处于危险之中。”
兀术停顿了一下,警告道:“你们别忘了,斡离不勃极烈单独着重任,我们身上也担负着斡离不勃极烈给的重任。”
“要是我们这一万多骑兵再次失败,对东路军的打击必然是致命的。今晚还不是与沈放拼命的时候,准备撤吧!”
习泥烈出言阻止道:“殿下,深夜撤军会制造营啸,请殿下三思呀!”
习泥烈一席话,令在场的将领不由冒一身冷汗。
诚然,习泥烈的话是对的。
只要在撤退时敌人派一支小小的骑兵队伍闯进大部队中砍杀,马上会造成恐慌。
只要恐慌情绪一失控,马上会造成军队自相残杀,自相踏溅。
黑暗中,兀术一脸悲色。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如此无助。
自己空有上万名大金国勇士,竟然发挥不了应有的战斗力,反而令这支军队陷入绝境。
如果是其他大宋禁军,他可以猛然发起一波冲锋,瞬间解决所有问题。
可是沈放这些士兵被他调教得跟他一样危险莫测,跟他一样不要命的战斗。
兀术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任何畏惧心理,是以,他做了极有耐心的解释。
“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沈放现在派出来的是骑兵,等他们将对付前锋的那些震天雷、白灰雷都搬来这座军营周围时,再谈土围就迟了。”
“我一再告诫诸位将军,今天打的仗,不只是为诸位将军而打。一旦我们失败,东路军还有多少兵力保护身后的二太子殿下和我们辛苦得来的财宝?”
“宋国的西军是大金国必须要铲除的对手,可是不是今天。退兵不是失败,而是集聚力量重新进攻。”
“今晚退兵不管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由我来承担。你们只要命令士兵坚决按照命令行事,不可胡乱发起攻击。”
“现在,命令各营重新点亮火堆,每一名统制官管好自己的队伍,轻易不攻击敌人。”
“阿鲁灰没有归队,他应该就在不远处,待和阿鲁灰汇合时,沈放所有的计谋都不会得逞。”
兀术感觉一辈子也没有这般婆妈,这般胆怯过,可形势所迫,他不得不低头。
半个时辰后,金军数座相连的大营同时亮起了耀眼的火堆。
火堆一经点燃,马上吸引来黑暗中的震天雷。
震天雷虽然不算密集,却依然将金军十余座大帐炸烂。
金军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一声号响,金营中射出大量的火箭,将军营周围一百余步的夜空照得透亮。
火光照耀之下,影影绰绰的西军士兵显得非常慌乱,快速的向黑暗中掩去。
金军向北发起一波冲锋后,竟然全军齐齐向南冲去。
金营以北一里地远的麦田中,李子云翻身上马,大声喝道:“踏白骑兵听令,金贼要逃了,绝对不能让他们这么逃了。”
周围火把逐渐点亮,黑夜中密密麻麻的站着上千匹战马。
踏白士们断然的翻身上马。
原来,这一切都是李子云安排的计策。
并没有什么大军合围,甚至远方的火龙也不过是他刻意安排的士兵在造势。
一千余名踏白士毅然决然的向撤退的金军冲去,口中呐喊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