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6点30分。
伦敦的大部分工厂都已经早早开工,就连乔所在的木制纺织机制造厂,也已经开动了车床。
不过,却没有像往日那般车出纺织机大大小小的零件,而是单一的在车宛如纺织机辅轴般的圆棍。
当然,是用最差的木料。
厂主小老头倚站在乔操纵的车床前,看着车床在乔的操作下车出一根根同样大小的圆棍,还是忍不住的出声道:
“乔,你确定是出钱敲下这笔订单,去生产这些毫无技术可言的木棍?这些怎么看也谈不上商业价值,注定会沉压在仓库的木棍?
“而不是如之前我们谈好的,借贷一笔好盘下我这家制造厂?”
小老头手舞足蹈地问着,言辞很是激烈。
他已经年龄大了,独子死在滑铁卢战役中的他,之所以还保留着这个已经日趋亏本的制造厂。
就是他已经不再有干劲,只想着凑合着把整个厂子变卖,好安享晚年。
伦敦不乏有商人向他咨询问价,不过那些商人看重及愿意花钱买下的,是他这个厂子临河的位置以及尚还可用的厂房厂皮。
厂中的那些器械会如他这个已经干不动的老头一样,被扫进故纸杂飞的垃圾堆。
更重要的是,这些器械,再卖不上什么价钱。
所以在乔数周前表露出对这个厂子的兴趣后,他一度愿意以一个稍低的价格出售这个厂子里的全部,除了地皮和厂房。
这样他这个小老头就能从一个可能赔本的工厂主,变成一个稳赚不赔的厂房东。
可是今早起来,一切都变了。
他原本的收租大业好像就要告吹了,他想不通!
对他来说,这种突然的小订单又算什么啊?没有个乘十乘百,哪里比得上他的收租大业啊!
“Geezer(老家伙)”乔没好气的开口道,“你的话有些过多了。”
他,乔,贯常没有给别人解释的习惯。
而对于此事,他也不打算给小老头解释什么,就像他早上从没有给卫斯解释,他为了此事到底付出了什么一样。
“fine(好),好,好……”小老头举着双手后退道,他年纪大了,还是有点不太敢惹脾气暴躁的乔。
不过背着手往厂外走的时候,小老头还是开口又道:
“乔,萨瑟克区的商人给我的最后考虑期限只在两周后了,如果那时候你还不能给我支付订金,我也只好把厂房整个卖给他了。”
“法克!”乔怒骂了一句。
小老头没有在意,只当听不见。
漫步到厂房外,看着这座位于伦敦市中区,泰晤士河沿岸,辉煌几十载的硕大制造厂,小老头眼中还流露出了些许留恋。
这座属于他的制作厂,曾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珍妮纺织机的出现)而兴盛,又随着工业革命的继续(动力纺织机淘汰珍妮纺织机)而落伍衰退,
如今,厂里也只剩他和乔两个人了。
小老头也没心气去再追一追时代的变革。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抬头望去。
泰晤士河沿岸的河水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临岸的河水泛黄发黑着,已经再不是他小时候尚还清澈的模样。
他扭头后转,伦敦市中的豪华宅邸前,一个估摸着六岁,头身都是黑灰的男童正站在门前不断地按着门铃铛。
男童看模样就是个扫烟囱的。
去年(1833)颁布的《工厂法》禁止了工厂们雇佣9岁以下的童工,给小老头的制造厂又续了一波命。
但显然,《工厂法》没有保护这位正在等候女仆开门的扫烟囱男童。
当然,其实也没保护得了如今还在工厂里的七八岁孩童。
毕竟他们失业的父母还依靠着他们那微薄的工资过活,那些孩子便也只能谎报着年龄,继续在工厂里做着工。
扫烟囱的男童又按了一会儿门铃后颓然地蹲在了门口,
他来的有些早了,早到在工厂已经开始扣迟到工人工资的时候,这些市区的贵人们,其家中的女仆还未开始一天的劳作,还在床上偷懒未醒呢。
当然,其实也怪不了这些女仆,实在是女仆伺候的贵人们,要十点才落座市政中心。
她确实也不用如那些‘活不过30岁的工人们’一般起早。
小老头背着手往市区中心慢慢地走。
心中思忱着是不是也要找个扫烟囱的男童钻一下他家的烟囱。
上次和男童一起来的那个扫窗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像什么‘小孩子都很懒的’‘要是没有打湿的稻草点燃弄点烟,他们会在烟囱里故意留着睡觉而不会下来。’
和他年轻时候的管人理念很像,他们很谈的来。
就是那扫烟囱的费用……
对了,前年(1831)的《改革法案》还给了他这样‘每年有10英镑收入的富人’选票的权力。
去年他靠这张选票还赚了一笔,今年,应该还能卖的出去。
这就又是一笔收入,够扫完烟囱再好好买些牛肉吃了。
小老头脸上露出了笑意。
对他来说,
这,是最好的时代,‘好’指得便是他这样的富人。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坏’却指如乔那般的工人。
而原本,乔是有机会攀上来,成为他这样的富人的。
“可惜,可惜……”
小老头叹息着,也不知是在叹息乔的命运,还是在叹息自己即将破灭的收租生意。
……
伦敦市中区再往西北穿过几个街道,就到了卫斯所在的白教堂房区。
三楼客厅,数张废稿的团簇中,卫斯有些艰涩的落下最后一笔,才完成了耗费他小半个小时的画作。
把画作与一封信放在一起叠好,卫斯把信交给小乔治道:
“老地方,把信交给马修,顺便帮我要一份上周的贫民卫报(周刊),不能拿这周的,记下了没有?”
“记住了,卫斯先生,今日的报纸是要卖出去的,我们不能影响他们的生意。”
“哎,聪明的,去吧!”
卫斯起身给小乔治打开了门。
这个时间段,马修通常都会在七街日晷(gui)的一处空地。
位置并不固定,但多转几圈总会碰上。
而那并不固定的地方,就是《贫民卫报》在伦敦最大的分销地。
近两年来,《贫民卫报》作为伦敦工人组织的机关报。
一向被现任英国执政党辉格党视为口中刺眼中钉。
因此每次分销时,其小编马修首先考虑的就是碰上执法人员时,参与分销的人员能不能逃的出去。
而七街日晷迷宫一般的街道和建筑,为马修他们提供了天然的庇护。
也造就了在巅峰时期,《贫民卫报》以非法报刊的存在,一度发行一万五千份,远超合法的《泰晤士报》一万份的奇迹。
当然,其中也有《泰晤士报》一份售价7便士(含4便士印刷税),而《贫民卫报》一份售价1便士(拒缴印刷税)的原因。
不过再怎么说,也直接体现了其报刊在工人群体中的影响力。
而正是这份影响力,使得马修一举成为卫斯债主无法也不敢撼动的房客,才帮着卫斯保住了房产。
然而,卫斯至今还收着马修的房租,还收的比其它房客一点不少。
用前身的话来说,那是他马修欠他的。
卫斯看过记忆,对前身的话并没有什么异议。
甚至说,他此次寄信,就不单纯只是找马修帮着要人,他还要求的更多……
换句话说,他是要债来了。
只不过是相对体面的,用了信的方式。
而其中内容,关乎他销售的成败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