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马修先生。”
出乎预料的是,巴特帮的壮汉一照面就堆起笑容躬身向马修问安。
“日安,科波利先生。”
“马修先生,您今天来的有点早了,兄弟们大都不在,我需要检查一下才能放你们进去,还请您理解一下。
“当然,您我们肯定是不用检查的,请……”
壮汉科波利侧着身子,为了给马修让出一条路,他很努力的在吸着自己的肚子。
但巷子因为侧边搭起的棚户而挤压的太窄了。
马修无可避免的挤着科波利的肚子和另一侧的小孩,艰难的从夹缝中挤过去。
科波利身后的其它帮众已经驱赶开了旁边的青壮和小孩,
才好歹让挤过去的马修有个站立的位置。
马修挤过去后,
科波利深呼一口气,让肚子塌了下来,而后转身,目光下移,落在了小朵拉那头红发上。
他眼底多出了一抹复杂。
红发,最标准的爱尔兰人发色,可她无疑太小了。
“小家伙,进来看看可以,这里聚集的都是你的同胞,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不要留在这个满是烂泥的地方。”
说完,他仿佛把所有的善意都用完了。
又或者说是觉得方才的善意太损他威望了,他紧接着就板起了脸,抬起头,仰看着卫斯,面色格外不善:
“你!这里是爱尔兰人的聚集区,我们不欢迎英格兰人,尤其是你这么高的非贫民。”
卫斯听到‘高’一词才下意识撇了撇对方以及周围人的身高。
178的身高使得他在这个年代看人都是俯着的,所以他一直没太在意。
但直到这时候仔细一看,
这个叫科波利的爱尔兰帮派成员好像才一米六多一点,而他身后周围的其他成年人也大概那么高。
他转身望去,那个帮着送面包的学徒足足比他矮一头还多。
好吧,他总算知晓这家伙为什么看他不爽了。
种族主义只是边角料,
拿皇纵使一生打赢五十多场大型战争,压得同代褪色,仍是别人口中不去的小矮子。
可见身高才是重中之重,是所有时代男人的痛点。
怎么办呢?
卫斯看到马修好像正对他比着口型。
他还没看清,就听到身下小朵拉紧张的开口道:
“叔叔,卫斯先生和我们一样是天主教徒……”
说完,小朵拉见科波利面色好像未变,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他……他是我的教父!”
教父?
科波利脸色不再那么严肃起来。
1834年,教父这个词有且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在婴儿洗礼中担任信仰担保人,承诺协助其父母,引导孩子信仰成长的那个男人。
就像西西里的那句俗语一样: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一个孩子必需有两个父亲才行。
而且,教父是天主教与东正教特有的角色,现在在英格兰为主流的新教中没有教父。
“你是这孩子的教父吗?”科波利问道。
卫斯……卫斯仍还有些恍惚。
就像每一个时代都会赋予新词新意。
譬如暖男曾经的褒义到后面的排狗后面。
以及,‘教父’在19世纪末,20世纪黑手党发展起来后。
意大利语中‘don’教父与主人双重含义的尊称兴起。
再到1969年《教父》一书出现,在英语语系里,彻底赋予‘Godfather’特殊的含义。
所以在宗教上没那么敏感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黑手党教父。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直到他感觉到小朵拉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以及对面缓和下来而不是被刺激起来的脸色。
他才开口应道:
“是的,我是这孩子的教父。”
说着,他终于弄清楚了马修对他口型比出的话,他马上学道:
“God bless you(愿主保佑你!)”
“Pax Christi!(主内平安)”
科波利回着,也懒得检查后面的学徒了,学徒他认识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他肚子再受压迫了。
他直接转身道:“走吧,我送你们到地方。”
然后卫斯就发现,他们这个奇葩组合,来到这里,就像回到家了一样。
贴墙罚站的爱尔兰青壮好似很好奇他这个英格兰天主教徒。
在他经过的时候,纷纷开口道:
“God bless you!”
卫斯怕不回不好,也就一路上,一直回复着,然后到了后面,他就you后面接God,一刻都不能停了。
神似他穿越前的一位故人。
就差一句‘兄弟们,又要到饭了!’
而慢慢走着,小巷却越来越宽,道路也越来越好走,而同时,低矮的板棚小屋越来越多。
直到再穿过一道窄巷,看着豁然开朗的沿河前的一大片滩地,卫斯才终于明白,
原来真正的棚户区其实在巷外。
然后他就看到,在他身前不远的垃圾堆上。
一个只披着薄毯的小孩把脏兮兮的手整个伸进烂成泥的水果堆中,并在其中搜寻还没完全烂完的水果小块,
然后直接将烂水果块塞进嘴里,吞咽起来。
而小孩不远处,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可能是老人吧,但卫斯觉得他可能50不到。
那位老人也在垃圾堆里刨取着,将有些腐烂发臭的土豆、豆子聚拢到一块。
而更远处,出现的那些孩子只露了半个身子在棚户外,而露出来的半个身子也清楚的表明了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在这伦敦的十月寒天里,他们大多只有一层薄衫,他们需要缩在棚户里取暖,出不来。
卫斯于是又有些明悟了,
只有两侧有足够高的建筑,才有巷子里能避风的棚屋。
而便是巷子里他方才感到不适的棚屋,也是这里稍微处境好一些的才能占领,住下的。
所以巷子里才聚集着青壮。
然而,又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他又错了。
比烂,是从没有止境的。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感慨,他就听到马修对他们道:“小朵拉、卫斯,屏住呼吸。”
卫斯猛地把鼻子埋进胳膊衣服里,浅浅的吸了一口气。
这才屏住呼吸往前看。
此时天边最后一缕红霞也开始消散,光线不由暗淡,也让卫斯所能看到的一切模糊起来。
而就在模糊的世界里,他隐隐能够看到身前十几米外,几处棚屋敞开着。
数个不着寸缕满身泥垢的人形生物扭曲的挤凑在几处棚屋中的空地上。
更中间,是这一带唯一的明色,
那是被点燃的鸦片膏。
这些人型生物忘乎所以的吸呼着,扭曲着,任由精瘦的老鼠在他们中间撺着,躺着。
乃至于其身下因为渐秋而枯黄的野草都比他们鲜活。
然而,最让卫斯窒息的是,
那些扭曲的人形生物左边,是棚屋中一个正嚎啕大哭的婴儿。
而紧挨着的右边,随着扭动而露出来的,是个神情恍惚,却又好像在笑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绝没有小朵拉大!
却正在笑着。
胸,忽然就感觉闷了。
一股有些难言的感觉在肺腑里蔓延。
乃至于让闭气中的卫斯忘了呼吸。
更随着气闷,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好像随之扭曲起来。
视角中的人形开始虚幻扭曲,低笑声又好像抽象为了哀嚎声。
而那低龄幼女,又好像变为了助燃的柴薪,
而唯有那最中明灭不定的光亮与烟,化为了长角的恶魔,抽食着周遭的灵魂,且对着卫斯。
露出了一抹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