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时还没有进入江南道,但毕竟是京官,入住驿站之后,绥阳的地方官员听闻,纷纷前来拜见。
之后就是地方官员做东,开一场洗尘宴,他们一路走来,这样的宴会没少参与。
入乡随俗,这样的场合,诸葛飞也没有拒绝,京官到了地方,端的太高,不是一件好事。
绥阳县城只是一个小城,既不繁华,也不富庶,城内最好的酒楼,看起来也有些残破,饭菜也不太合诸葛飞的口味,他对付了几口,便借故出了包厢,留下御史中丞应付场面。
京都或是某些重要的城池,夜里会有宵禁,像绥阳这样的小城,则没有宵禁的必要,百姓们的夜生活反而要比京都还热闹一些。
楼下的大厅虽然没有客满,却也坐的七七八八了。
最引人注目的客人是一桌西域人,与众不同的长相,让他们比其他人更能吸引别人的注意。
几名男人还好,其中的两位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是标准的西域美人,楼下一多半的男人,目光都时不时的瞥向她们。
几人之中,还有一位夏人模样的男子,从他坐的位置来看,应该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
这是诸葛飞所见的一种怪象,便像是川国一样,明明是西域国家,使臣却是夏人,这支西域商队,竟也是夏人首领。
他们聊天之时,说的应该是西域话,诸葛飞听不懂。
倒是另外一桌草原人,大碗喝酒,大声说话的时候,诸葛飞偶尔能听懂那么一两句。
这要得益于拓跋菁,当初诸葛飞教她夏语的时候,也从她那里学来了不少她们鞑虏人的语言,虽然还不能和草原人交流,但将能听懂的词语串起来,也偶尔能明白几句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大王子”,“三王子”,“四公主”是他们提及最多的词语之一,之所以没有二王子,是因为二王子已经死了。
很显然,这些人都是达尔罕部的,他们所说的,也都是达尔罕部的事情,从他们那里,诸葛飞倒是听到了一些拓跋菁的消息。
二王子死在燕国之后,他在草原上的势力被小蛮妞继承,大王子和三王子虽然一直想夺取她的实力壮大自己,但多次都以失败告终,达尔罕部大汗的继承人,已经正式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当然,这只是针对他们三人而言,达尔罕部真正的统帅,还是他们的父亲,他手中掌握有达尔罕部绝大部分力量,这几年,一直在带领达尔罕部对外扩张......
在诸葛飞离开京都之前,就听说草原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当初夏燕结盟,一国暗中资助那茶苛部,一国暗中扶持锡勒部,与达尔罕部形成抗衡之势,借此以为能彻底遏制住达尔罕部扩张的脚步。
当时看,他们的目的的确是达到了,但谁也没想到,只用了短短两年,达尔罕部便将这两部进一步的压制,三部抗衡的局面,已经有了被打破的趋势。
也难怪夏皇对于江南的事情这么重视,单单的江南之乱,对夏国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北边也出了问题,朝廷便无暇南顾,到时南北夹击之下,夏国的形势立刻就会变得严峻起来。
虽说他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但他毕竟在夏国生活,家人朋友也都在夏国,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那些草原人接下来说的话,诸葛飞就不怎么能听懂了,他也没有继续听,转身回了包厢。
只不过,她们聊天过程中,时而夹杂一两句蹩脚的夏语,让他不由的想起了拓跋菁,昔日的小蛮妞变成了如今的女大汗,诸葛飞总有一种谜一样的预感,预感两人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
车队在绥阳停留了一日便再次启程,不到两日,便到了粟阳县辖地界。
粟阳虽然距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还很远,但已经确实属于江南道滨州,吏部的吏员进了粟阳,便有差事要忙了。
诸葛飞早前看过江南诸州县的信息,粟阳相比于一路之上路过的其他县城,已经算是十分富饶了,甚至对比当初的诸城,也都甚有过之。辖区内还出产铜矿,按照惯例,这应该是吏部重点关注的郡县。
不过,诸葛飞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江南官员的考课向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就算有什么猫腻,他也不打算深究,更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粟阳的地方官员早已在城外迎接,作为州府所在,滨州刺史亲自迎上前,拱手道:“几位大人远道而来,滨州刺史携下属官员,在此恭候......”
御史中丞笑着走上前,说道:“于大人客气了,进城说吧。”
滨州刺史看着他,诧异道:“这次来江南的居然是齐大人,我们有许久不见了吧......”
滨州刺史和御史中丞显然认识,一路之上习惯了低头哈腰的御史中丞此次终于挺直了身板,看向诸葛飞的目光颇有一种警告的意味。
诸葛飞对此并不在意,他并不打算在粟阳久留,最多两日便会再次启程。
毕竟粟阳的官员考课可以耽搁,但谋逆造反的事情却一刻都不能耽搁。
当然,是在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情况下。
一行人进了州城,便被安排在驿站。
驿站之内,诸葛飞在自己的房内休息,另一处僻静的厢房内,滨州刺史看着御史中丞,疑惑道:“这次来的怎么是齐兄,御史台也太小题大做了,莫非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于兄猜的不错。”
御史中丞看着他,面色肃然,说道:“此次考课江南的人选,不同以往,一变再变,一定是陛下对江南生出了什么心思,不得不防......”
滨州刺史看着他,狐疑道:“难道此次吏部派出的人选不是我们的人......”
“此人非我们自己人......”
御史中丞阴着脸继续道:“这一路上,连本官都被他死死的压制,他怕是真的想在江南搅出什么乱子来啊。”
“想要在江南搅出乱子的人还少吗?”
滨州刺史看着他,撇了撇嘴,阴恻恻的说道:“既然他不识好歹,我们不妨先下手为强......”
来到粟阳的第二日,诸葛飞便将带来的吏部吏员都派了出去。
吏部考核的种类繁多,他们每人负责一项,最多两日便会有结果,之后根据这些人的综合调查结果,给出最终的评定等级。
考核结果分为三等九级,一等三级甲上、甲中、甲下;二等三级乙上、乙中、乙下;到三等三级丙上、丙中,丙下,共九级,甲上者提升或奖赏,丙下者免职或削官。
对于吏部而言,只要地方官员不出什么大的纰漏,是都能获得乙下以上的评价的,不奖不惩,吏部也落得一个清闲。
而江南诸州的考评,罕有不合格者,即便是知道某些方面猫腻颇多,但考虑到多方因素,吏部官吏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口方面,粟阳地处江南道滨州,物产丰饶,又没有战祸,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社会治安也良好,至于其他的小项,也没有大的差错。
江南官员考核,最重要的自然是税收。
粟阳所涉及的,除了农税之外,还有商税和矿税。
尤其是矿税,粟阳境内铜矿丰富,矿税占据了总税收的很大一部分,作为最后一个考核项目,诸葛飞派了两个人前去。
安排好了这些,他走出房间,正好看到御史中丞。
诸葛飞看着他,说道:“齐大人,今晚记得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启程。”
御史中丞望着他,诧异道:“去哪里?”
诸葛飞瞥了他一眼,说道:“自然是去下一州县了,难道两天时间,还不够齐大人和于大人叙旧?”
江南像粟阳这样的州城有四个,但其他县城却还有很多,他要是每一座县城都耽搁两天,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些反贼?
御史中丞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
诸葛飞在粟阳的表现,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原以为他会抓住粟阳的税银等把柄,大闹一番,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一些明显有问题的地方,他也都放过去了。
如果是往年,他或许还不会多想,但今次陛下多次更换了下江南的人选,又偏偏选了他诸葛飞,要说他来江南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打死他都不信。
而他的真正目的,也不难猜出。
江南虽然富庶,也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税银,但这只是相对而已,绝大多数的银两,还是流入到了江南的豪族和士绅手中,朝廷打这笔钱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本官知道了。”
他看了看诸葛飞,心中暗自升起提防,转身出了驿站。
片刻之后,刺史府。
于刺史看着他,诧异道:“他明天就要走?”
“信他你就完了。”
御史中丞冷笑一声,说道:“他这只是让你们放松警惕而已,怕是已经暗中展开行动了。”
于刺史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说道:“原来如此,他派出来的两人,已经去铜矿了......”
御史中丞看着他,问道:“铜矿有问题?”
于刺史笑了笑,说道:“铜矿怎么可能有问题,说铜矿有问题的,都是居心叵测,历年来,这些居心叵测之辈,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
“禀大人,属下和王掌固今日去官库看过了......”
诸葛飞一边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一边听某位掌固汇报。
诸葛飞看着他,随口问道:“商税有问题?”
“都是老问题。”
那小吏点了点头,为难的说道:“江南这些从事商事的士绅豪族,与官府互相串通,将一半的货物隐瞒不报,这样就只需要交一半的商税,他们历年都是这样,朝廷若要硬征,派遣过来的官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事情,其实诸葛飞在户部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了,江南在朝中有不少大臣撑腰,在赋税上大做文章,堪称猖狂,这些年又是天灾又是打仗,国库空虚,夏皇满心想的都是银子,而江南的这些豪族士绅,却一个个都富的流油......
不过,在诸葛飞看来,这只是朝廷的手段还不够强硬而已。
任何豪门,任何士族,单个在朝廷面前其实不值一提,只是朝廷不愿意付出朝堂大乱的代价,江南与朝中某些官员联系密切,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乱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安定下来。
连夏皇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自然也不想招惹。
他听完那掌固的话之后,只是挥了挥手,说道:“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启程。”
那掌固顿时放下了心,他也听过这位诸大人的名声,担心他一根筋死心眼,妄想插足江南的事情,招致横祸,连累他们,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轻重,看来他们接下来的这一段旅程,应该不会太累。
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江南,他们还是老实一点,小心为妙。
诸葛飞收拾好了东西,正想出去看看粟阳的风景,忽有一名小吏从门外跑进来,惊慌道:“诸大人,不好了,徐掌固出事了......”
徐掌固是诸葛飞派出去核查粟阳矿业税收的两名小官之一,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此刻却躺在床上,昏迷未醒,头上虽然包着纱布,但还是渗出了丝丝血迹。
诸葛飞沉着脸,看向床边的另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与他一同前去的小吏慌张道:“回大人,属下和徐掌固从矿山上回来的时候,从山上忽然掉下来一块落石,砸中了徐掌固......”
床边的一名白须老者从徐掌固的手腕上收回了手指,摇头说道:“老夫已经给他施过针了,若是明日此时他能够醒来,那便问题不大,若是明日此时醒不过来,或许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大夫走后,诸葛飞看向那名小吏,问道:“铜矿上有问题?”
那小吏咬咬牙,说道:“回大人,粟阳地方克扣、隐瞒矿税已有多年,吏部向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他们对徐掌固出手,一定是在给我们警告......”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滨州刺史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关切的问道:“听说有一位大人受了伤,情况怎么样了?”
诸葛飞面色平静道:“有没有性命之危,明日才见分晓。”
“怎么这么不小心......”
于刺史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又看向诸葛飞,说道:“听说诸大人明日就要走了,真是可惜啊,本官还想多尽几日的地主之谊呢......”
“既然于大人这么热情......”
诸葛飞看着他,笑着说道:“那本官就多留几日好了。”尼玛的,给脸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