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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的秋雨,总带着一股子铁锈味。权跪在中军帐前的泥泞里,甲胄上的血痂被雨水泡得发胀,顺着护心镜往下淌,在地面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帐内传来操的怒吼,震得帐顶的油灯都在摇晃——三天前他率五千精兵追击袁残部,却中了埋伏,折损了大半人马,连祖传的虎头枪都落在了乱军之中。

“废物!”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校尉将半截枪杆扔在他面前。那是虎头枪的枪缨部分,鎏金的虎头被劈成了两半,眼眶里镶嵌的绿松石碎成了碴。“袁尚那厮拿着你的枪挑着弟兄们的人头,在阵前骂了三天三夜!”

权的手指抠进泥里,指甲缝里塞满了血和土。他想起出发前,母亲将这杆枪交到他手里时说的话:“钟家儿郎,要么马革裹尸,要么衣锦还乡。”当时他拍着胸脯保证,定要把这杆枪插进邺城的城门楼子。

雨越下越大,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他听见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那声音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着他的耳膜。三天前的战场在脑海里翻滚:他的副将王二牛被一箭射穿了喉咙,血喷了他满脸;炊事兵老马抱着一个炸营的火药桶冲进敌阵,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还有那个刚满十六岁的传令兵,临死前还攥着他写的家书,字被血浸透,糊成了一团。

“钟离将军,丞相让您进去。”一个亲兵低声说,语气里带着怜悯。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血腥味。操坐在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珏,案上堆着一堆竹简,上面写满了阵亡将士的名单。“元常啊,”操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权愣了愣。他从小就听人说,曹丞相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可此刻他看着这个鬓角染霜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和城门口卖糖葫芦的老汉没什么两样,都在这乱世里挣扎求生。

“末将不知。”权低着头,“末将只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接着打。”

操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打?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拿起一枚竹简,“这上面的名字,昨天还在帐外操练,今天就成了一堆白骨。你告诉我,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

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功名,为了钟家的荣耀。可当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一个个消失,他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功名,像极了城墙上的涂鸦,风一吹就掉。

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亲兵端来一碗热汤,他喝了两口,却觉得满嘴都是苦味。帐外传来吹角声,那是换岗的信号。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清晨带着他练剑,晨光透过院中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剑穗扫过地面,惊起一群麻雀。

“将军,该歇息了。”亲兵收拾着案上的文书,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权凑过去,看见文书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个老道手持扇子,站在云端,脚下是连绵的军营,营中飘出的不是炊烟,而是一缕缕黑色的雾气。

“哪来的?”权皱起眉头。

“刚才打扫战场的弟兄捡的,说是在王副将怀里发现的。”

权的心脏猛地一缩。王二牛是他的同乡,从小一起长大,连尿床都在一个炕上。他拿起那张纸,指尖触到纸面时,忽然觉得一阵发烫。图案上老道的眼睛像是活的,正幽幽地盯着他。

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帐外的吹角声变得遥远,伤兵的呻吟变成了孩童的嬉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晨,父亲的剑穗扫过地面,惊起的麻雀落在他的肩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功名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权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案上睡着了。帐外的雨已经停了,月亮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看见案上的那张纸还在,只是上面的图案变了:老道手中的扇子扇动着,营中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片青草地,草地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

他忽然想起王二牛的老娘,那个总在村口老槐树下纳鞋底的老太太。每次他回家,老太太都会塞给他一把炒花生,说:“元常啊,早点打完仗,回来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权站起身,走到帐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显出模糊的轮廓。他看见一个伤兵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伙房,腰间的箭伤还在渗血,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你哼的什么?”权走过去问。

伤兵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身子:“回将军,是俺老家的小调,俺娘教的。”

“唱来听听。”

伤兵犹豫了一下,小声唱了起来:“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种黄豆。九月九,酿新酒,儿女绕膝乐悠悠……”

权的眼眶忽然湿了。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杀了那么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哼着家乡的小调,平平安安地种黄豆、酿新酒吗?

就在这时,他看见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奇异的光芒。那光芒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黎明前的黑暗,在云层中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个手持扇子的老道,正微笑着看着他。

权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忽然明白了那张纸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那些黑色的雾气,不是别的,正是他心中的执念,是对功名的贪婪,是对杀戮的麻木。

“来人!”他大喊一声。

“将军有何吩咐?”亲兵跑了过来。

“备马。”权的声音异常坚定,“我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权望着东方的天际,那里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去一个能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太平的地方。”

他转身回帐,脱下了那身染血的甲胄,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他将那张画着老道的纸折好,放进怀里。走到帐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杆断了的虎头枪,忽然觉得它不再那么重要了。

晨光中的军营渐渐苏醒,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芬芳,闻起来格外清新。权翻身上马,没有回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一心追求功名的钟离将军了。

他是正阳子,一个手持扇子的道人,要去寻找真正的太平,要去明白,那些牺牲的生命,究竟换来了什么。

马蹄声在清晨的小路上响起,清脆而坚定。权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着他,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仿佛听见风中传来了那首家乡的小调,哼着二月二种黄豆,九月九酿新酒,哼着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世界。

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权勒住马,望着那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知道,他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策马前行时,怀中的那张纸忽然微微发烫。他掏出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图案又变了:老道的身边多了一个拄着铁拐的身影,两人正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脚下的路蜿蜒曲折,却一直通向远方的光明。

权的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将纸重新折好,放进怀里,策马扬鞭,朝着东方的光芒疾驰而去。他知道,在不远的前方,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有一场更大的使命在等着他。

晨风中,他仿佛听见了扇子扇动的声音,轻盈而有力,像是在吹散世间的迷雾,也像是在为他的新生,送上最诚挚的祝福。这声音,伴随着马蹄声,在寂静的原野上回荡,久久不散。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的晨曦中,只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印,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延伸向未知的远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放下与追寻的故事。而那杆断了的虎头枪,依旧静静地躺在帐中,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在无声地见证着一个将军到道人的蜕变。

军营里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那是新的一天开始的信号。士兵们忙着操练、做饭、救治伤员,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道东方的光芒,依旧在天际闪耀,像是在为那些迷茫的人,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权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不会再迷失方向。因为他已经明白,真正的太平,不是靠杀戮换来的功名,而是每个人心中的那份安宁与祥和。而他,将用自己的一生,去追寻这份安宁,去守护这份祥和。

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而那个手持扇子的身影,却在人们的心中,渐渐清晰起来,成为了一个传说,一个关于放下执念、追寻真理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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