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沈砚思索的时间,沈钧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曹蟒。
见沈砚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沈钧心疼坏了,“二郎,你不好好歇息,何故下床?”
沈砚朝着曹蟒点头示意后,揉了揉脑袋,开口说道:“兄长,我已无大碍,对了,那个杀手如何了?”
想最终确定暗杀自己的幕后真凶,从杀手身上着手,是最便捷的方式了。
沈钧还未回答,曹蟒便顺势坐下,怒骂道:“娘希匹的,那个杀手无论我使什么手段,就是不说,就在刚刚,服毒自尽了。”
“曹帮主,无妨!”
沈砚有气无力的问道:“杀手可有何特征?”
曹蟒将链镖拍在桌上,思索片刻回道:“杀手面部严重烧伤,即便是报官也不好辨认,虎口处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老茧。”
“这些信息还是太有限了,根本无法锁定幕后之人,甚至连对方的势力都无法锁定。”沈砚心中愤懑,如今的情况,十分棘手。
敌在暗,他在明。
“曹将军,戚少保让我问你。”
念及此处,沈砚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身,将漕令拍在桌上,沉声道:“可还记得戚家军歌?”
曹蟒瞳孔骤缩。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曹蟒下意识接完后半句,整个人身子绷直,眼眶湿润起来。
“戚帅还认我,戚帅还认我……”
曹蟒口中喃喃自语,神态一时间有些疯癫。
沈砚站起身,将手搭在曹蟒肩上,安慰道:“戚少保从未忘记过任何一位将士。”
曹蟒浑身颤抖,忽而仰天大笑,又猛地抹了一把脸,将眼泪狠狠擦去,由悲转喜,“我嘉靖四十一年参军,那时戚帅刚升任福建总兵,全面指挥闽浙抗倭,那一年我刚二十岁,因家中田产被侵吞,走投无路,转投戚帅麾下。”
“戚帅军纪严明,跟着他,虽然训练很苦,但总能打胜仗,跟着戚帅的时光,将士们是开心的,我也是……”
“因为我们在保卫大明,保卫我们身后的父母亲人……”
曹蟒说着,目光逐渐暗淡下来,声音也不由得几分颤抖。
“隆庆二年,戚帅调任蓟州总兵,担任起防御蒙古鞑靼部落的侵扰。”
“隆庆六年,张太岳出任内阁首辅后,支持戚帅在蓟州练兵。”
“我们在蓟州练兵,防备,虽然很苦,但好在太岳公在军费上对我们很支持,戚帅常言,‘蓟州军务能如此,全仰仗太岳公’。”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万历一年,朵颜部突然发动进攻,戚帅带领我们反击,斩俘近百人。”
“那次战役规模不大,但也是胜仗,却不曾想,朝廷有人弹劾,说戚帅‘滥杀’,破坏首辅‘防备’方针。”
“包括我在内的几名将官被革职,赶出军营。”
曹蟒说起自己的经历,感慨万千,沈砚二兄弟只是静静听着。
从曹蟒的话中,他们能听得出他对戚继光的敬重,也听得出对张居正的感激,以及对朝中弹劾之人的愤恨。
沈砚为曹蟒倒了杯茶问道:“被革职后,你便来到扬州,做了漕帮帮主?”
“非也。”
曹蟒摇摇头,抱拳说道:“是太岳公,他密信我到此。”
“被革职后,原以为我会无处可去,想过很多种退路,可我作为军人,除了杀敌的力气,再无长物。”
“接到太岳公密信之后,我便进入漕帮,一路打拼,成为了这漕帮帮主。”
沈砚只感觉细思极恐,草莽的经历,他在戚继光那里也听过。
自己的老师作为当时权倾朝野的改革者,又哪里会不知道霍光和王安石的旧事?
“人亡政息”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他一方面倾尽所有传授自己各类知识,各种手段,一方面便开始提前布局。
曹蟒等人被革职,也是他谋划的一部分。
自隆庆开关以来,白银流入,商业开始繁荣,这正是老师看到的改革之契机。
清丈法和考成法必须相辅相成,共同推行,方能有成效。
若论商业发展,当首推江南。
而扬州作为江南经济发达地区,又是沈砚的故乡。
自己老师自然便围绕着扬州布局,提前为他的爱徒铺路。
而扬州经济发展,大多依靠水路,漕运便成了不得不掌握在手中的关键棋子。
而当时自己老师身边,可信之人实在太少,便与戚继光商议此事。
两人经过一夜密谈,决定从戚继光军中选人。
于是便自导自演,才有了戚继光所部,小胜遭弹劾,军官被革职之事。
只是这些,他沈砚此刻还不能告知曹蟒,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
只因为老师新故,朝野动荡,此刻他谁也不能全信。
曹蟒虽多次相助与他,但凡是与老师相关的事,皆是兹事体大,一步走错,便有可能毁了老师十年布局的心血。
沈砚想明白其中关键之后,试探性开口说道:“不知曹帮主今后有何打算?”
曹蟒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精光,郑重道:“如今既已得了戚帅军令,定然要保护好沈公子!”
曹蟒的话掷地有声,就是不知,若他知道自己遭遇是自己老师和他的戚帅共同谋划,会作何感想?
曹蟒继续说道:“如今虽然杀手已死,但难保背后之人不会继续谋划,眼下需尽快查明幕后真凶。”
“嗯。”沈砚重重点点头,“真凶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沈公子放心,在查明真凶之前,曹某会守在你身边,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定然护你周全。”
听到曹蟒的话,沈砚又想起了戚继光的话。
“戚某也敢舍了这身血肉,陪你走完他未完之路……”
可见自己老师的人格魅力。
“曹将军大义,沈某铭记于心。”沈砚走近曹蟒,附耳说道:“曹将军可……”
交代完后,曹蟒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沈砚和兄长二人后,沈钧开口问道:“二郎是否心中已有猜测?”
沈砚不打算对自己的兄长隐瞒什么,四下观察,确认无六耳后,说道:“兄长,你可想知道弟弟这十年,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