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郭城的高台上,一位风神俊朗的年轻人正看得如痴如醉。
即便方才,武陵王麾下的一百骑兵,将本应归他统领的契胡骑兵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出城去,他脸上也不见半分痛心之色。
此刻,他瞪大双眼,一手紧扶高台边缘,身体前倾,恨不能自己能瞬间移到交战之处,近距离感受那激烈的厮杀。
待这场战斗彻底落下帷幕,他才稍稍直起倾斜的身子,意犹未尽地回过身来,轻声感叹道:
“好一队人如猛虎、马似蛟龙的骑从!”
那两位突阵的骑将,更是勇冠三军,浑若重生的项王。
想不到武陵王,文能征辟到洛阳大才荀思,武也能暗中积攒这般精锐兵马,看来魏朝宗室并非无人啊!
自那之后,他的目光便紧紧锁定那不过数百人的队伍,看着他们一路疾驰至北门,将被打开的通路彻底封死,却依旧神色淡然。
毕竟,入城的本就是一支小部胡骑,而这样的胡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这些人在边地饱受苦寒,一旦踏入这繁华的花花世界,纪律根本约束不住他们。
既然无法管束,他索性也就不再理会,只当他们是无关紧要的闲棋子。
在整个魏国边境,像这样的人何止十数万,死一些实在不值得为之可惜,因为,这个世道,本身就是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这样的人出来。
在他眼中,眼前的一切似乎还比不上关于那个人的情报重要。
他也丝毫不担心城门封闭后无法逃脱,开什么玩笑,逃不出去的是那些边地杂胡,秦王甚至都不是他在城中的暗中所联系之人,不过是个临时合作对象罢了。
即便此刻身处乱军之中,他也能如闲庭信步般从容离去,大不了去洛阳城内的高门人家当个座上宾。
他就这般手撑高台,静静地看着那个人的军队如同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朝着内城方向迅猛推进。
所经之处,秦王后军如同被秋风扫过的小麦,一茬接着一茬纷纷倒下。
毕竟这些所谓的“敌军”,不过是些战斗力不堪一击的市井无赖,稍好点的也只是各家临时拼凑的僮仆,仓促编成的军队。
这样的队伍在后方也就只能摇旗呐喊,一旦真正交锋,便如纸糊的也似,一触即溃。
此时,所有的精锐力量,要么被崔毅调去防备金墉城里面的军队,要么全都集中起来攻打宫城北门。
然而,此时的宫城北门,那个阉人竟然亲自上阵,手持步弓连连施射,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
崔毅一方虽占据兵力优势,甚至把不知从谁家房梁拆下做成的巨大攻城撞锤都抬了出来,可一时半会儿也没撞开门楼。
因为在撞锤下遮蔽的精锐敢死之士,不断被城头上如雨般的弓箭杀伤,导致冲击力量不足。
往往刚冲起来,那股劲儿就散了,根本无法直接将宫门撞开。
崔毅心急如焚,亲自上阵督战。
他身上的扎甲在极近距离下已中了三次箭,其中一次射穿肩甲,未伤到皮肉,可另外两次都是在极近的距离稍稍贯甲而入,幸而入肉根本不深。
他挥剑斩断箭杆,目光如电,环视一周,看到自己的王府精锐已有近百死伤,心中不禁暗暗恼怒。
他倒不是心疼这些死伤的士兵,而是深知在这场政变之中,拖延的时间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
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对方从城楼上射出的箭矢愈发零星、散乱,显然己方这边的压制起了效果。
更让他安心的是,裴错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这意味着那支在今晚足以决定局势走向的军队,选择了按兵不动。
作为其名义上的下属,在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选择按兵不动,多少算是得罪了那个阉人。
单从事后可能遭到的报复这一点考虑,对方很可能会在局势占优时倒向自己。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崔毅连忙望去,只见一传令者气喘吁吁地说道:
“启禀殿下,武陵王率领府中兵马,趁我军不备,从后方突袭,我军阵脚大乱。”
“城北援兵,多半被其杀伤,余者也尽数逃出城外,武陵王继而便率军而来,连破了我军在后方所设的数阵,又裹挟后军千人溃兵,有冲击我中军之势。”
崔毅听闻,心中一震。
他自然也隐约听说过武陵王在府中秘密操训兵马之事,但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自己苦心经营,麾下可是攒了两年的精锐。
他从未将崔祎视作主要威胁。
在他的计划里,武陵王私自训练的那些兵马,根本不是他引以为外援的胡人骑兵的对手,因此没有太多遮蔽后路的部署。
而在这种政变大事上,最忌讳的便是分兵各处,能派出一支兵力提防金墉城城内的守军,已是无奈之举。
这座内城从设计之初,就迫使防守者不得不分兵,可要是再过度分兵,那便是愚蠢至极。
他本想着集中力量突破一点,没想到对面那个阉人亲自上阵,将身边以假子军和心腹飞节军为首的兵马紧紧团结在一起,甚至一些宫内身体强壮的宦官也纷纷上前,搬运柴草、石头、箭矢来助阵。
他还看到一些小黄门抱着石头从宫城上往下砸的身影。
看来这些阉人都不傻,知道宫门一旦被破,似他们这样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崔毅紧紧攥紧了手中的马鞭,心中杀意翻滚。
他转头看去,只见赵王世子正气急败坏地对着自己手下败退下来的王府护卫大声呵斥着什么。
他当即下令:“尔速领王府上精锐,再加上从城东各府之兵中抽调的两百人,立刻退出战场,前往我军后方守御。”
“待我攻破宫门之前,勿得使我中军阵脚被其所乱。”
“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赵王世子立刻心领神会,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飞速转身,带领手中归他统领的三百余名甲士,离开宫门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