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林丰跪坐在竹席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
博士宫大儒淳于越的诘问犹在耳边:
“三日之内造不出载万言之器,便是欺君之罪!”
“公子......”
白芷捧着药茶欲言又止。
她袖口还沾着前日治疗瘟疫的药渍,发间银簪歪斜,显然是一路疾跑而来。
林丰抬头望见殿外飘落的槐花,忽然想起前世博物馆里泛黄的蔡侯纸。
他猛地起身,腰间玉珏撞在青铜灯架上发出清响:
“备车!去少府作坊!“
蒙毅的玄甲铁骑开道,惊起咸阳街头一片鸡飞狗跳。
途经渭水桥时,林丰突然叫停马车——河畔晾晒的渔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几个老妪正用木槌捶打麻絮。
“取十张渔网来!”
林丰跳下马车,“还有构树皮!”
墨鸢从机关匣中抽出量尺:
“公子要的可是楮树?北坂林中有片野构林。”
日影西斜时,少府作坊堆满青灰色的构树皮。
林丰挽起衣袖,将浸泡过的树皮铺在石板上,墨鸢的机关手立刻按住两端。
水车带动的石碾缓缓压下,汁水顺着凹槽流入陶瓮。
“还不够细。”
林丰捻起纤维摇头,“得用石灰水沤......”
“不可!”
太医令夏无且匆匆赶来,“石灰伤手,陛下有令......”
林丰抄起木槌砸开石灰坛:
“那就伤我的手!”
他赤手将石灰撒入陶缸,刺痛感立刻从指尖窜到心口。
白芷惊呼着要上前,却被墨鸢的机关索拦住:
“公子心中有数。”
三日之期的第一夜,少府作坊亮如白昼。
二十名匠人在墨鸢调校的水碓前轮班捶打纸浆,林丰的手指早已被碱水灼得通红。
当第一张粗纸在竹帘上成形时,远处传来五更鼓声。
“成了!”
匠人们欢呼雀跃。
林丰却将纸张对着朝阳细看,忽然撕成碎片:
“经纬不均,重来!”
墨鸢的机关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公子请看。”
她指向窗外——渭水对岸的博士宫燃起火光,隐约传来“诛妖人”的喊杀声。
蒙毅踢开作坊大门,铁甲上沾着新鲜血渍:
“六国余孽煽动儒生闹事,说公子要用妖术颠覆文字。”
林丰蘸着纸浆在墙上疾书,赫然是《诗经》中的“民亦劳止”:
“他们怕的不是妖术,是黔首也能读书明理!”
第二日辰时,博士宫祭酒领着一众儒生围住少府。
淳于越将简牍摔在地上:
“屈子《天问》计三千言,你造的妖物载得下么?”
林丰拍开石灰坛,雪白的粉尘惊得儒生们连连后退:
“诸公可敢赌命?若此纸能载《天问》,尔等当自请削爵!”
“若不能,”淳于越冷笑,“你便自剜双目!”
墨鸢突然掀开草帘,晨风卷起百张素纸如白蝶纷飞。
林丰执笔饱蘸墨汁,笔走龙蛇间“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跃然纸上。
淳于越的瞳孔突然收缩——那薄如蝉翼的纸上,竟真的容下三百余字!
“诸公不妨亲自试试。”
林丰将笔递给最年轻的儒生。
少年颤抖着写下“关关雎鸠”,墨迹在纤维间晕开恰到好处的韵味。
蒙毅突然拔剑劈断案几:
“够载了!”
断裂处飘落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小篆,正是整篇《秦律》。
作坊外突然传来骚动。
林丰抬眼望去,只见咸阳大街挤满闻讯而来的庶民。
卖浆老翁捧着纸页老泪纵横:“这......这能省下多少竹简钱......”
“还没完。”
林丰突然将纸铺在地上,“墨姑娘,劳烦取拓印工具来。”
当蒙恬虎符的纹路清晰印在纸上时,淳于越终于跌坐在地。
老儒生盯着纸上交错的印痕,突然嘶声道:
“此物现世,天下刀笔吏尽可饿死!”
白芷正要上前搀扶林丰,却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滴下血珠——昨夜调试水碓时受的伤,终究是迸裂了。
是夜。
浓烟裹着火舌窜上屋檐时,墨鸢的机关鸢正悬在作坊梁上。
林丰一把扯下浸满水的麻布掩住口鼻,赤脚踏进火海——那里堆着三日来造出的三千张素纸。
“公子不可!”
白芷的惊叫被热浪撕碎。
林丰却已冲进火场,高温灼得皮肤刺痛。
他死死盯着东南角的陶瓮,那是浸泡着最后一批构树皮的石灰水。
火舌舔舐到瓮沿的刹那,他掀翻陶瓮,碱水如瀑泻下,浇在暗藏火油的梁柱上,腾起冲天白烟。
“墨姑娘!”
林丰嘶吼着抛出铁钩。
机关鸢俯冲而下,铁爪精准钩住存放纸样的木匣。
墨鸢在浓烟中甩出锁链缠住林丰的腰,两人撞破西窗跌进渭水。
浮出水面的瞬间,林丰高举木匣:
“纸样还在!”
岸上的淳于越突然癫狂大笑:
“天罚!这是天罚!”
老儒生挥舞断简冲向火场,“列祖列宗,不肖子孙这就......”
蒙毅的剑鞘击晕淳于越,铁甲撞开哄乱的人群。
黑冰台锐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纵火的六国遗民按倒在地。
为首的刺客突然咬破毒囊,却被人卸了下巴——月神的银针在最后一瞬封住他的穴道。
“是楚地项氏。”
月神扯开刺客衣襟,露出胸口黥纹,“他们想烧毁造纸术。”
林丰浑身湿透地走上河岸,手中木匣滴水未沾。
他当着万千百姓的面打开匣盖,取出浸泡过的纸样:“诸位请看。”
残阳如血中,浸透渭水的纸张竟浮现出金色纹路——那是林丰暗藏的防伪标记,遇水显形的“秦”字小篆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此纸不惧水火!”蒙毅适时高喝。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卖浆老翁颤巍巍地接过纸样,浑浊的泪水砸在“秦”字上:
“神仙......这是神仙赐给黔首的宝贝啊......”
墨鸢突然拽过林丰的手腕。
他低头一看,掌心被火舌燎起的水泡正在渗血,少女的机关手指弹出药膏:
“公子总是这般莽撞。”
“值得。”
林丰望向章台宫方向。
暮色中,玄色龙旗正猎猎而来。
嬴政的青铜王车碾过焦土,十二旒玉藻遮不住眼中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