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南方的湿热不同北方,不是躲避太阳就能躲避炎热的。
热量如摆脱不了的索命鬼,紧紧黏在皮肤上,难受至极。
北方军队来到南方,首先要过的第一关就是适应气候,而这些就是本地军队最大的优势。
农怀威身材矮小精瘦,皮肤黝黑,他一身黑色得体长衣,绣着菜色草木太阳花纹,戴着黑色原顶斗笠,插一根长长孔雀羽。
他穿过长长木造长廊,对身后人跟着的一群人道:“不要急着出击,只要拖下去他们自己就会垮,去年那个北军将领叫司马迟的就是如此。
可怕的对手,不过打到最后他军中一堆病弱,急着发起进攻,越急越错。”
“可现在北军已经拿下安州城、丰民县、石羊县,新州、归风县、顺州都受到威胁,我们至少把主力北移到归风县或者新州城吧。”身后高大将领羊匡道。
“还有,梅州那个曾雄,他不是自己人,谁知道他有什么心思,农将军战败的时候他也不派人去救援!早该他把换了。
换我去守梅州,一定不会让大王失望,把北军那个将领赵立宽的人头给你送来!”
他最小的弟弟农怀平一身汉人官员圆领紫袍打扮,年纪不过三十左右,也开口说:“是啊大哥,我们应该给二哥报仇,让曾雄进攻周军,他不是说自己有三万军队。”
农怀威不为所动,他明白自己的二弟是什么脾气,好酒色而冲动,容易被人撺掇,他兵败被擒既虽令他心痛震惊却没有出乎意料,他早想到会有这天。
当初派他去梅州是让他作为自己的亲兄弟去监军的,他却分不清楚主次自己率军进攻,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曾雄是占城山国的叛将,他曾经替占城国的国主剿灭诸多部族,夺取国主之位,但因功高震主而被猜忌,最后带数百亲兵和家属逃亡,刚好于前年东逃入南安地界。
便以高官厚禄禄拉拢了这位大人物,并让他担任梅州刺史。
之后曾雄也发挥了自己的才能,极其擅长山地作战,即便装备补给不如北军,但每次北军从西路进兵都会折戟而归讨不了好。
前年北军第一次南下时,他们在西路部署大量兵力,而到去年和今年,他们都将主力放在东路,而西路只是少量偏师。
这固然有梅州距离南安府路途遥远的缘故,也因为他们发现梅州固若金汤,想从西线迂回根本不现实。
他直接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不要再说了。军事等回去再说。”
他想的原本是让二弟去监视曾雄的,那老家伙有能力,但不是个老实人。
至于北方城镇的丢失,他是有意为之的,已令自新州以北城镇,在抵抗后即刻撤离,兵力往新州、开阳周围集结。
很快,他停在一处茅草长屋前,深吸口气,他带这么多人来是来见自己父亲的,是父亲派人约见他的。
跨进门槛后,屋内光线一暗,他眼睛很快适应,抬头发现上方坐着的不只自己的父亲,还有阿头部、科部、蒙部等十几个大部首领分坐在两侧。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来,他早猜到了。
他和三弟按照习俗给父亲磕头,身后的将领们丝毫不动。
起身后他直接问:“父亲,今天让我们过来有什么事?”
父亲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大事,只不过我们所有的南山部族都是一家人,以前北朝的官欺压我们,如今我们团结一致反击他们。
敌人是北面的周朝,不要搞窝里斗啊,这里在座的都是你的叔叔伯伯。”
农怀威扫视周围这些老家伙一圈:“不敢在我们面前说,找到这里来了?”
所有人都避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父亲语重心长说:“他们找我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这些大部一直就是互相商量着办事。”
“这不是部民生活的事!”农怀威丝毫不让步。
“怎么不是,我们都是一家人,阿的修小时候和你一块长大的,你们一起骑牛,一起下河捉鱼上山打猎,你都忘了。”父亲严肃的说。
“那是我们的私人关系,严明军纪,赏罚分明,我们才能抵挡北朝的进攻,不然和之前姓花的狗杂种有什么区别!”他语气咄咄逼人,丝毫不退让。
“阿的休帮你击败过北朝军队,还受了伤!”
“所以我赦免去了抄家,把他的土地钱财留给他妻子和儿子,这已是最大的让步。”
父亲气喘吁吁,瞪大眼睛用拐杖敲击面前的桌子:“我.......我就不该把你送到汉人手下去做官,不该让你学什么孔孟,让你忘恩负义,忘了自己的祖先,忘了我们的传统!”
农怀威看着父亲,扫视周围所有敢怒不敢言的部族族长,一字一顿说:“就是这些传统把我们困在山里!”
“你......”父亲瞬间起身,随后一屁股坐下,背过气去。
顿时屋里乱成一团,农怀威也急忙冲上去查看父亲的情况。
.......
下午,他一个人身心俱疲从父亲的长屋里出来,三弟和将领们先走了。
父亲缓过气来,但暂时下不了床。
部族的传统得到坚持,所有族长商议后决定免去阿的休死罪,按传统八头牛抵一条人命来算。
他杀三个人,需上缴二十四头牛,对于科部不成问题。
农怀威看着山边夕阳,只觉得他被打败了。
北朝大军没有在战场上打败他,自己的父亲、叔叔长辈却彻底打败了他。
自从起兵反抗朝廷起他就再三强调军纪,强调他们是为民请命,要求军队不得抢掠伤杀百姓,以前的花田恒如何搞到如今局面他再清楚不过。
但很快局面就不受控制。
南安附近部族林立,谁都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加入他,他管得住自己一族的部族军和手下汉族人组成的广顺军,却管不住其他军队,包括汉人百姓自发组成的义军,各部族的部族军。
他们打着拥护自己,为百姓报仇的旗号冲进州府、县城、村镇,一开始只是杀戮官员和家属。
慢慢就扩大到杀官员的亲戚、下人的家属,再到和官员有联系的富商、富农,最后到所有看不顺眼的人,包括普通百姓。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比之前的花田恒更甚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