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禁军将军也太不厚道,咱们拼命他跟着吃肉。”侯景抱怨。
“谁叫人家兵多将广,富得流油。”赵立宽叫停他:“抱怨也没用,快去搬石头。”
“是.......”侯景答应。
赵立宽遥看远处,他哪会不知道田开荣的心思,不过没办法罢了。
田开荣应该也明白他的难处,那天他也在梅园。
如果现在不拼,战争结束回京城他十有八九也要玩完,他一个小团练使,得罪的是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卫亲王。
那种人物不光他自身,他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里面有多少官员豪强,王侯将相,光是想想都让他睡不着觉。
但往好了想他也算有点运气,这里远离京城,又还在战争前线,卫王就是恨他也不好下手。
如果他一直待在京城现在估计人都没了,越想越后怕。
之前他们赢了一场,但距离战争结束还遥遥无期。
赵立宽深吸口气,自言自语:“妈的,老子也不想拼命,这不没办法吗。”
山坡上是一处荒废的小村子,有二十多户人,如今都逃了,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腿有点瘸。
赵立宽带军进入村子发现了他,他十分淡定,说自己不想走,如果要杀他,希望好心把他埋到屋后的坑里,他自己挖好的,死后不想被野狗禽兽之类吃了。
赵立宽当时就跟他笑道:“还是等你老死了自己爬进去吧,我们可懒得费那劲。”
这个小村位于石门桥头东岸北面山坡上。
瘸脚老头告诉他们,村民们在村长带领下集体跑北面江阳城避难去了。
他们村算幸运的,人家不多,大家都幸运村长,周围有些村寨要么不团结,要么人多事多村里矛盾大,闹来闹去吵来吵去叛军来了,烧杀掳掠谁都走不了。
抢夺石门桥后,赵立宽视察周围地形后立即决定以攻为守。
桥头营地不扎在西岸,而是扎到东岸,五千人的大营靠河边部署成圆形阵地,守着后方石桥。
赵立宽亲自指挥部署,上游锅灶下游茅坑全设在河边,两丈多的哨塔沿河边高地搭建,粮草辎重放在桥头大营内圈。
外围则是营帐,工兵先用石块砌起羊马墙女墙,架设好床子弩,砲车等重型器械。
之后设伐木造的栅栏,鹿砦,再设层层壕沟、拒马,一层层往外布防。
经鸡鸣关大战后,大伙都意识到认真扎营有多重要,虽然工作繁重了些,但也没人抱怨。
桥头大营扎好后,他又带一千骑兵进入这个小村子,在这里扎营,并在周围拆了两家人的牛圈,用石块建起羊马城。
随后将骑兵扎营在半山上。
之所以在这扎营是因为这里是高地,俯瞰河谷,易守难攻,村子里还有水井能取水,同时能与山下大营互为掎角之势。
如果叛军攻下面的大营,他们能从山上救援,攻其腹背,同理叛军攻山也是如此。
而骑兵如果囤在河边营地,一旦叛军来攻,出都出不去,基本发挥不出作用。
赵立宽和将士一起,费力搬着石块,在村口修建城墙。
下午些时候,太阳升起驱散雾气,天气逐渐闷热起来,大伙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瘸腿老人提着木桶,放了把葫芦瓢给他们提来一桶水。
赵立宽连喝两大瓢,又把瓢递给周围士兵一一来喝。
“老丈辛苦了!”赵立宽感谢道。
老人咧嘴露出缺牙的牙床笑说:“你们这些兵真奇怪,不杀不抢,吃口水还谢人。”
“老丈,咱们是兵又不是土匪。”赵立宽理所当然:“那两间拆的牛圈,走时也给你们赔钱,不用担心。”
老人摇头:“那可不对,以前官军来了要钱,不给就抢,比土匪厉害多了。
说我们藏金子,老儿都快入土也没见过金子啊。
后面贼兵来了也抢,还杀人。”
听了老人的讲述,他想到黄中景那些供词,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团练使,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跟老头感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将军可是威风的大官。”
“我们这样的也是别人一声令下就要来拼命,打不好回去要砍头的。”
“唉,你们也不好过啊。”
忙碌到下午,村口女墙修得差不多,侯景带人去村后山上砍树造拒马。
他令火头军多做一个人的饭,让老头跟他们一块吃:“老丈帮我们送水,也该换口饭吃。”特特意嘱咐给老人家加了大块腌猪肉。
他也就能做到这点能力之内的善良了。
天快黑时,今天出去的斥候全回来了,点卯后喝了几大瓢水,气喘吁吁向他汇报,从石门桥到梅州的路上,叛军沿途建起十二个大小营寨,还有新的在建。
最前方距离他们十里左右。
叛军还在距离梅州十里左右庆水狭窄的河面两边打下巨大木桩,拉起十几条横跨河面的铁索。
赵立宽暂住的农家小院里,众将听了这些消息后都忧心忡忡,钟剑屏给他泡了杯茶,其他人只能看着。
“这想跟我们慢慢打啊。”老罗有些担忧。
“他们是怕了,放弃主动进攻。”赵立宽只能安慰:“他们自己放弃战场主动权,这样也好,主动出击总好过被动救火。”
院里有一棵李子树,他们将油灯挂在树枝上,在树下无漆水坑坑洼洼的木桌上研究起来。
斥候地图上一一标注叛军营地大致位置。
这十二个大小营寨沿着庆水河边蜿蜒往南,把大道完全堵死。
距离石门二十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大河湾,庆水在这先向西拐弯,又向东转回到往南的河道,河湾突出的河谷中有一处村落。
赵立宽推测:“三家村这个河湾处流应该会变缓变浅,咱们沿河西岸走,从这偷渡过去行不行。”
斥候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都是从西岸山上远远看的,都不敢下到河边去,东岸到处都是叛军的人,哨塔沿着河边一里地一座,全天都盯着。”
赵立宽正皱眉思索,十多个营寨,正面打过去不现实,主要他们有兵力劣势。
即便田开荣借给他三千人马,他手下能调动的也只有六千人。
一千骑兵驻扎在这个北面村子,五千在东面桥头,运输粮草的民夫辅兵则驻扎西面桥头。
而叛军这个安排怂归怂,却实实在在把兵力优势发挥出来了。
在西南这种山地之中,数万人的大部队是很难展开发挥全力的,如果叛军全聚兵一处,反而说明他们的主将不会用兵。
如今他在必经之路上修十二个营寨,把兵力分出来,节节抵抗就完全把他们人多的优势发挥出来了。
想打到梅州,他们只能一个个营寨去打,一路拔寨到梅州。
而这一路西面是庆水,东面是群山,他们作为进攻方部队也展不开,只能不断消耗过去,伤亡绝少不了。
这种布置颇有诸葛亮部署剑门关的意思了。
许多人只知道剑门关的各种美名,却不知道那只是说故事的讲法,不可能一座简单关城就能抵挡数万大军。
因为关城就那么大,拢共也驻扎不了多少兵,所有人都要吃喝拉撒的。
剑门关厉害在于与之配套的几十里栈道关隘,是一整套诸葛亮设计过层层设防,逐级抵抗,不断消耗进攻方的完备工事,剑门关只是其中一环。
叛军庆水边摆出这架势大概也是如此。
准备用十多座营寨节节抵抗,不断消耗官兵。
一旦他们硬着头皮一座座拔寨到梅州附近,到时师劳兵疲损兵折将,说不定会有被叛军城内守军以逸待劳反戈一击的风险。
赵立宽只觉得脑袋大,这坐镇梅州的叛军大将不是个草包,很有章法,至少比他们营寨都扎不好的前锋农怀林水平高太多。
正在这时,瘸腿老大爷在门边插嘴:“你们要去三家村?”
他手里提着木桶,是来送水的。
赵立宽上前接过他水桶放桌上,好奇问:“老丈知道路?”
老人家点头:“村后面有一条,外人都不知道,咱们村用来躲土匪的,能直接到三家村后面的山上。
前些年不打仗的时候土匪来抢,我们远远见着他们要上山就全走这条路,带着粮食家畜出去躲几天再回来。”
众人眼睛都亮起来,赵立宽连问:“那路宽吗?”
“为躲土匪,牛也能赶着走,够不够宽?”老人道。
侯景立即接话:“将军,能走牛,那肯定也能走马啊。”
“老丈,明天你带我去看看。”
“成!”老人笑呵呵答应了,他气色很好,特别是跟最初见面求死时判若两人。
.....
次日一大早,太阳初升,吃过伙头军造的饭后。
赵立宽挑选十二人,其中包括亲兵和擅长画地图记地方的斥候,准备了干粮、水壶、柴刀、火折子等东西,给瘸腿老人找了匹驴子,又选了两匹幸运的胖子战马测试山道通过性。
这工作很危险,他舍不得让霜眉上,不过对于这趟出行除了马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随后他们沿村子后面往山上走,过了一大片李子树和桃树混种的树林,进入腐叶深厚的林子里,里面不见天光,东南西北都难分清,老人家却能认路。
树林很深,但走起来平坦,老人骑着驴,战马走起来也很轻松。
走半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一处山梁,从山梁上透过树枝缝隙往下看,已经能看到下方的庆水河,还有河边叛军的营寨,不过足足有十来里距离。
随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老人下马拨开一些枯草和树枝,才发现山脊上居然有一个一丈上下高,三人左右宽的石洞。
跟着老人走进去,发现里面石壁光滑,有开凿痕迹,这石洞应该是天然形成再经过后天人为雕琢过的。
走了十来步从另一边拨开树枝出来,已到山脊的另一面了!两匹胖马也能轻松过来。
赵立宽和随行亲兵都惊叹不已。
他以前在纪录片里看过,有些地方的村民为躲避土匪会在山崖上开造秘密通道或者石洞石屋,没想到这次真见识了。
老人指着对面山脚河湾处几十座严密排布大小不同的房屋:“那里就是三家村。”
赵立宽示意斥候,斥候用大拇指看了一会儿:“直线距离七里左右,走山路去少说十五里以上。”
他看了一下这山脊,从这到河湾那边,山坡坡度不大。
“人和牲畜都能下去,我们走过。”老人家道。
赵立宽立即指着三家村的位置问:“这里是第几座叛军营寨的位置?”
斥候道:“三家村后面是出梅州的第四座!后面这些多数是存放粮草的。”
赵立宽目光炙热,神情激动起来,“先回去,千万不要暴露行踪。”
路上老人告诉他们,这个穿过陡峭山脊的岩洞是他太爷爷辈发现的,当时只能弯腰通过,后来就留下祖训,每代人将其凿大一点,并且决不能告诉外人。
一直祖祖辈辈到今日才变得这么大,他们村的人也跑光了,能不能回来,仗什么时候打好也不知道,干脆就告诉他们了。
赵立宽笑道:“要是打赢了,老丈你就是大功臣!”
当天回到村里时天已快黑了。
不一会儿山下大营的史超急匆匆赶来,告诉他泸州那边来书信,是大帅孔炿带给他的,并要求只能他亲启,单独查看。
赵立宽饭吃了一半,放下碗筷急匆匆去看。
信里是全军部署以及命令。
大帅孔炿已率禁军主力两万六千人,自泸州前往东线赤城县土城关,将择机南下,进攻安州、丰民县一带的叛军。
给他的命令是继续牵制西线叛军,特别是梅州附近的叛军,尽可能不让他们南下支援南安府。
看完后赵立宽深吸口冰冷的夜间空气,全面战争开始了。
安州在他们当前位置的东面,与他们直线距离大约二百里,但中间群山阻隔,河流纵横。
卡在大青山直通南安府的东面通道出口处,那边是主战场,禁军主力叛军主力都布置在东线,可以想见会打得多惨烈。
赵立宽立令钟剑屏准备笔墨纸砚,给大帅孔炿写回信,以示收到命令。
如今他只能做好自己的,如果他能把西线重镇梅州打下,必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