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突兀出现的疤脸,丁三宝保持戒备。
可同样他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相信对方一次。
“走吧。”
疤脸前面开道唤了一声。
丁三宝点了点头跟在疤脸后面,穿过三丫市的巷子,又转了两道柴门,三进三出兜转一圈,两人才来到一个摊位前。
“对了,我一入城,你就能找上来是靠气味吗?”
丁三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曾经有非常强的嗅觉,可以轻松分辨出上百种酒不同的气味。
“没错,是气味,主要是你身上有我们人的味儿。”
疤脸呵呵笑了一声。
“来!这是老朱”
疤脸又向丁三宝一招手,顺势帮着介绍。
丁三宝缓步走过去,脸色不由一沉,瞳孔微缩。
没有立刻拔枪算是给足了疤脸男面子。
杵在竹林下,站着一屠夫。
其脖子上赫然长着一颗硕大的猪头,黑鬓,暴嘴,獠牙秃噜,凶气十足。
猪头屠夫一手摁住砧板,一手操刀分肉。
若非是之前见过里正老头一村子的鬼物,丁三宝此刻也没法如此镇定。
“干什么?”
夺得一声。
刀子斩在砧板上。
猪头屠夫袒露着上身,一双漆黑的眸子狠狠剜了丁三宝两眼。
那肌肉结实宛若山岩的手臂,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咳咳。”
疤脸轻轻咳嗽两声。
“老兄,这是我带来的朋友。”
“你不早说,拉个活人过来,我还以为送肉呢。”
猪头不满道,接着又搭眼瞧了丁三宝一下。
黑漆漆的招子,咕噜噜直转,却是没有先前那般凶恶。
“选吧,看看上面有没有你喜欢的食材,价格保证公道。”
疤脸伸手一指。
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肉块,纹理清晰,都是一等一的好肉。
只是筋骨皮膜各自粘连,血水浓郁,想来是没怎么处理干净的。
而一旁的竹竿上挂起铁钩。
钩子上则是一颗足足三尺多宽的庞大蛇头。
滴滴答答的血珠,从断颈落下,最下方则是用一个澡盆接住血浆。
丁三宝缄默着没动。
“嘿,你可别看老朱长得不咋地,实际上整个安阳镇就他家最规矩,不坑阳间人,也不坑鬼,那叫一个地道。”
疤脸继续向丁三宝推销。
丁三宝没有回应疤脸,而是直接问猪头屠夫。
“你拿人肉来充足食材?”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平淡像一口幽暗深沉的古井。
猪头屠夫吧唧嘴,看在疤脸的面子上解释道:“人食万物,百兽成妖而食人,不正是天道之理。况且,老朱我用的都是恶人,凶人之肉,在城隍殿审判过的。”
兴许是丁三宝的质问,让疤脸觉得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
“兄弟,我实话给你透底,安阳镇人鬼杂居,白天多阳世之人。夜间则全部是鬼,妖,阳间与阴间的分界在这里并不明显。”
声音顿了顿,疤脸又道:“你是我们朋友,我们才帮你。要是起了害你的心思就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你这点道行,也跑不出去,早把你给挖骨抽筋了。”
“哼。”
丁三宝冷笑一声。
“世间丑事,恶事太多,我涤清不了世道。可我更见不得在我眼前发生。你说所害的都是恶人坏人,恐怕谁也证明不了,你们的买卖我也不搞。”
丁三宝沉声道。
他的确是在寻找特殊的食材。
不过,包饺子嘛。
搞那么多的肉做什么?
箱子里还有大半箱狼妖的肉,荤素搭配才是正道。
菜叶子才是他要的。
“迂腐。”
疤脸骂道。
“嘿嘿。”
猪头屠夫笑出声来,不乏讥讽的意味。
“哪儿有那么多人肉给你搞,很难得的,必须从幕阳城采买订购。每一批次几乎都是被大旗门收了去的。再说……”
声音拉长,“上等的食材,根本不会留到外面。来,你看看我这块肉,就是最近几天搞到最好的——三百年道行的常家人,雪儿白。”
猪头屠夫说着,勾腰从铺子下方端起一口血盆。
浓郁猩红的盆里沁润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肉。
粗看一眼纹理,真就是雪花融在了肉的表层。
而表层下方则是极品的脂肪,整个漂亮极了。
“常家人?”
丁三宝似有所悟,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
一旁的疤脸立即解释道:“听好了所谓常家人,其实就是蟒蛇。五大仙家之中的常仙,三百年道行算是有点气候。而雪儿白,就是其全身最为精华的肉块之一,腹下的美肉。”
疤脸说得像模像样的。
丁三宝吞咽了一口唾沫仔细瞧去,目光不由一怔,就见那块晶莹剔透的蛇妖肉,油脂饱满,纹理剔透。
尽管闻不到气味,但是能够想象出其美妙的口感。
“咬上一口堪比五十年份的野山参。”
猪头屠夫补刀道。
“这东西怎么卖的?”
蛇妖肉应该是比狼妖肉更为极品的东西。
丁三宝是个厨子,下意识问价,实属正常。
谁知这时候,猪头屠夫又是呵呵一笑,好似找回场子般说道:“你呀来晚了。不久前,有个少年过来把这块肉给定了,足足三块鬼金,一块足足二两重。”
“少年?”
丁三宝眉头蓦地一扬。
“是不是,眸子下有两团青色胎记的?”
他多问了一句。
“哼。”
猪头屠夫冷哼一声,“免谈。我老朱最守规矩。”
“行吧。”
丁三宝心底其实有了主意,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旁的疤脸脸色阴晴不定,想说点什么,看着丁三宝的背影又赶紧追了上去。
“走吧,带我去见老刀把子。”
丁三宝说。
“好。”
疤脸义正词严道。
鬼市。
人鬼杂居的安阳镇。
之前出现在屠夫面前的少年,想必是薛海。
他拿到蛇妖肉又会做出什么样的美食?
压力蛮大的。
蛇妖的肉貌似比狼妖还好一些。
另外,老刀把子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安阳镇的一切,丁三宝既有隐隐的好奇又夹着了一丝恐惧。
除此之外,剩下最多的情感就是兴奋。
无与伦比的兴奋与期待。
对食斗的期待。
对薛海的期待。
对自己的期待!
来吧!
就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顶级大厨。
……
“疤脸,我知道你好心,我多谢你,不过,个人有个道,你也别怪我不识趣。”
一出屠夫的摊位,丁三宝淡淡说了一句。
“嘿,这有啥?”
疤脸耸肩,让人看不起表情地笑了笑,他把草帽压低三分。
“你对安阳没了解,误会很正常。不过,等会儿见了老刀把子,你可得客气些。安阳城有两个皇帝,第一个自然是鬼大将。第二个就是咱们爷,懂了吧,其他的,反正你自个儿把握。”
疤脸这人还算不错,领着丁三宝又走了一段路。
两人来到一个较大的院子。
门口黑底金字贴一对联。
写的是:
“谋人财产,淫人妻女,欺人鳏寡孤独,这些恶贼见神不拜又何妨。”
“孝敬父母,和以弟兄,友谊亲邻乡里,此等憨傻任你烧香也无益。”
横批留白。
丁三宝一瞅,胡言乱语,狗屁不通。
劝人导恶?故作高深?
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他最不喜欢有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除了火工头陀的说教外。
其他人张口,丁三宝一向嗤之以鼻。
人从来不在于张口怎么说,而是观其怎么做。
张口想咋说就咋说,谁都可以说,横渠四句随便就来。
可若是要去做,那就是奉行一生都不够拿来阐述那些大道理的。
丁三宝沉着脸,走入院中。
他与疤脸来到一宽敞里屋前。
疤脸一进门就脱了草帽儿,当即,又躬身道:“老爷子,我下去了。”
光是这份谦卑态度就让丁三宝心中多了两分别扭,主要,他不是来求人的。
说白了,跑了一趟腿,对面该感激他才是。
如此做派,纯属分不清大小王。
他放下箱子,腰背打得笔直。
“唉,辛苦了,小李,你下去吧。”
直到此时,丁三宝才知道疤脸姓李。
“诶。”
疤脸起身扣上草帽,倒退着离开。
“坐。”
屋子里燃着袅袅清烟,可惜丁三宝闻不到熏香的气味。
太师椅上的老人,缓缓睁眼,随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黑色马褂,白色里衬,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
这老头,头发细碎,额头一块红斑,懒洋洋静坐之际,像一头盘踞在竹椅上的虎。
丁三宝眼珠子转了转,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老人对面。
两人中间则是隔着一张棋桌,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