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 第55章 神会

作者:牧人乃孟 分类:修真 更新时间:2025-03-16 14: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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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两日,终于来到了武当山脚下。这武当山,又名太和山,传说是玄武大帝修炼的道场,武当二字就源自于《太和山志》中一句话:“非玄武而不足以当此山”。自汉高祖置武当县,武当山因灵峰秀水而成为求仙学道者的栖隐之地。唐贞观年间,太宗诏节度使姚简到武当山祈雨而应,敕建“五龙祠”,当时主持祈雨的道士因而开山立派,从此规模不断壮大。

武当山背倚苍茫千里的原始森林,内拥箭镞林立的七十二峰、绝壁深岩、激流飞涧、云洞妙石更是数不胜数。冰天雪地、一路辛劳,几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一行人舟车劳顿,决定先在山下休整几日再行上山。这武当山周边的小镇颇具规模,面临丹江口,背靠武当山,老百姓靠着丰富的山水资源和武当鼎盛的香火过着怡然自得的日子。

乐山等人来到镇子上采购吃喝用度,却看到大量的人聚集在镇中心的四方街上。

“好像有人在讲经说法。”众人经过人群,见高台上坐着一个老和尚,银髯垂胸,盘腿而坐,正在念念有词。

“没想到这武当山还有和尚。”

“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诸法如梦,诸圣同说。故妄念本寂,尘境本空。空寂之心,灵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缘生,不因境起……故虽备修万行,唯以无念为宗。”

“顿悟空寂,无念为宗。此人难道是神会大师?”韦雪听着台上的大和尚说法,想起了贾至跟自己说过的禅门公案,不禁大为吃惊。

“南宗的神会?”乐山在想起自己年少时,跟随王维到南阳听过神会大师讲经说法,虽然那时候自己对于禅宗还一无所知,但在少林的那几年,对南北之争还是略有耳闻。

“你也知道神会?”韦雪吃惊的看着乐山,不过想起他曾在少林寺修行,便也不觉得奇怪。

“神会大师一直都在洛阳荷泽寺弘达摩禅,怎么会出现在这武当郡的穷乡僻壤。”

原来这禅宗在五祖弘忍圆寂之后分作了两派,弘忍的两大弟子,神秀和慧能各领一派,称为北宗和南宗。

两派本是同宗,却因为修行方式的不同而渐行渐远,北宗主张渐悟,南宗主张顿悟。后又因为分别与不同的政治势力向依附,而变得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韦雪在相府时,也曾听贾至提起过这两派不同的教义和著名的滑台论战,自己还曾跟贾至争辩过孰优孰劣。

韦雪素来对南宗的顿悟很感兴趣,虽然不确定台上的大师是不是神会,还是忍不住多听了一会,让其他人先去采办物资。

“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已经买好了东西,大和尚的讲经也到了尾声。韦雪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便唐突,便和乐山他们一起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完毕,沿着山路向武当山顶攀登。

“这武当山果真气势非凡,怪不得武林上素有北崇少林,南尊武当之说。”韦雪和蒋灵儿下得车来,展目这巍巍群山,不由得心生敬叹。

“武当是道家胜地,乃玄武大帝白日飞升之处,因此道家之人常于此修行。道者崇尚自修成仙,因此以清幽、隐秘者居多,这与少林的蔚然壮观又是不同的一番景象了。”乐山是道家出身,对于道教本意自是烂熟于心。

“你怎么禅宗和道宗都懂?”韦雪略带嘲讽的看着乐山问道,原来乐山只跟韦雪说过自己曾在少林修行,却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在青羊宫长大。

“不过自从玄轻禅宗、重道教以来,这里的香火也鼎盛多了。”史天赐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头,果然袅袅的香烟围绕着半晴半雪的山障靡靡散去。

“那里应该就是天柱峰,五龙祠和紫霄宫就在上面。所谓武当派,并不是整个武当山都是武当派的,这七十二峰处处都有观宇,只是最高峰的天柱峰上信众最多、规模最大、历史最久……”

“也最爱出风头。”韦雪插话。

“嗯,所以天柱峰上的一干人众才是我们说的武当派。”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原来是林木幽深,遮住了阳光。

“你们看前面那个人。”乐山突然指着前方的林间小道说道,“是不是昨天那位讲经说法的大师?”

众人沿着乐山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位老和尚拄着禅杖在前面缓缓而行,旁边一个年轻和尚背着竹篓搀扶。

韦雪本就想要结识一下这传授南派教义之人,如今在这山中遇见,岂不是正中下怀,正想要赶上去攀谈的时候,前方忽然窜出两个人影,拦住了老和尚的去路。

乐山他们本以为是山中盗匪拦路枪械,却没曾想那两个人二话不说,举钢刀便向着老和尚师徒砍去。

老和尚拼命用禅杖挡下了一击,禅杖随即掉落在地,年轻和尚举起竹篓挡在老和尚身前,却被歹人一脚踢开,顺着山路滚落下来。

眼看老和尚在劫难逃,乐山和韦雪已经几个起落来到了他的身边。

歹人一刀正冲着老和尚的头上砍来,乐山来不及拔剑,一抬手,用剑鞘将对方的钢刀崩了出去。

“歹,什么人,敢坏老子的事!”

“你们又是什么人,光天化日胆敢行凶!”

两个凶徒也不多说,继续向乐山和老和尚发起攻击,可惜他们哪里是乐山和韦雪的对手,只三两下已经被打的落花流水。

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了硬点子,两人见占不到便宜,扭头就跑。乐山他们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也不追赶,搀扶起了老和尚询问究竟。

“大师可是神会禅师?”韦雪问道。

老和尚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颤巍巍的站起身,面色却无一丝恐惧。

“老衲正是神会,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还能遇到故人?”老和尚轻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恕老衲眼拙,这位姑娘是?”

“小女子姓韦,阿爷在京城为官,对大师的法门早有耳闻,没想到会在这里幸会大师。”

“阿弥陀佛,多谢韦姑娘出手相救。”

“大师为何会在这武当郡,又怎么会遭这些贼人的毒手?”那两个凶徒明显不是为了拦路抢劫,而是杀人来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神会转身看了看刚刚滚下山坡的徒弟,那年轻和尚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回来,心急如焚的查看师傅是否受伤。

“各位施主若是不嫌弃,前面不远处有座小庙,可否随老衲到庙中一叙?”

史天赐护着蒋灵儿何雪奴也来到了近前,众人决定跟着神会禅师到庙里一叙。

神会禅师在徒弟的搀扶下在前引路,果然继续往前不到半里路,一座小寺庙出现在眼前。山门仅有数丈宽,褪了色的朱漆梁柱撑着歇山式屋顶,瓦当上蹲着的脊兽已模糊了面目。乌木匾额也有些陈破,裂纹里积着陈年的香灰,上书三个字,四山庙。

神会大师把众人领进寺门,立刻有几个和尚迎了上来,神会放下东西,把大家请进了内院。

寺庙很小,只有两进,前面是供奉菩萨的主殿,后院就是和尚们生活的地方。

神会大师请众人在后院的中庭里坐下,让徒弟们泡茶,感谢救命之恩。

“女施主既然认识老衲,那必然也知道南宗和北宗的纷争吧?”

“南宗主顿悟,北宗主渐悟,大师和北宗的普寂曾有论战,都称,”韦雪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都称自己是达摩正统。”

“达摩传一领袈裟以为法信授与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弘忍传惠能,六代相承,连绵不绝。”神会正言厉色的说道,“谁是正统,不言而喻。”

“同是禅宗佛法,谁是正统真的有那么重要嘛?”乐山在少林的时候也听过南北之争,当时就不理解两派到底在争什么。

神会看了乐山一眼,脸色有些不悦,但面前的是救命恩人,也不便发作,沉吟一声说道:

“天下诸州近有数百余人,各立门户,缭乱教人者都是从秀禅师已下出。将有二十余人说禅教人,并无传授付嘱,得说只没说。从二十余人已下,近有数百余人说禅教人,并无大小,无师资情,共争名利,元无禀承,乱于正法,惑诸学道者。此灭佛相也。而能禅师的相传付嘱人,已下门徒道俗,近有数万余人,无有一人敢滥开禅门。”原来神会觉得北宗乱开山门,共争名利,有违禅宗本意。

“见世间教禅者多于学禅者,极其缭乱。恐天魔波旬及诸外道入在其中,惑诸学道者灭于正法,故如此说。”

修禅的人都自称得法开悟,处处开法立宗,使原本一系相传的禅法,陷入了分化和混乱。当时的神秀一脉,因为得到朝廷势力的支持,一些人形成帮派,相互之间争名夺利,欺世盗名。神会针对这种混乱和**风气,提出一代一人的付嘱制度,以袈裟为证,反对分灯普化的付法制度。神会那种为佛法、为众生的真诚,远远超过形式的法统之争。

“佛法不在于自我修行,而在于普渡众生。唯有正宗的法门,才不会惑乱众生。”

乐山等人听罢,纷纷点头,韦雪心里却在想:“你说你是正宗法门,人家也认为自己的是正宗法门,你凭什么说除你之外便是惑乱众生呢?”

“北宗祖师神秀,那可是三代国师,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大师如此公开非斥北宗,不怕……”虽然心里这么想,韦雪却没有说出口,转而问道。

“老衲辨别是非、决定宗旨,为了弘扬大乘建立正法,哪里能顾惜身命。”神会禅师微微一笑道,“不过嘛这也是今日为何会在此处与众位施主相会的缘故了。”

“难道大师是得罪了北宗的人,被贬逐至此?”

“施主说的没错,御史卢奕乃普寂门下,诬奏老衲聚徒,企图不利朝廷。玄宗皇帝即召老衲赴京,老衲同圣上据理直言,却贬往江西戈阳郡,没待几日,又被贬逐到这武当郡来了。”

“刚刚的歹人难道是北宗派来暗杀大师的嘛?”

“就算有教义纷争,他们也是佛门,竟然会做这行凶杀人的勾当?”

大师没有回答,端起茶盅,悠悠的喝起了茶,看来早已习惯了这血雨腥风,也看淡了生死。

“我们一路行来,见到不少百姓都深陷水火之中,佛门宗派却忙于党同伐异,真是可悲可叹。”乐山的眼前浮现起渭南和郧西那些可怜的面孔,不由得感叹道,“幸而大师虽颠沛流离,却不忘讲经说法、普渡众生,高下自辨。”

“几位施主身手不凡,来武当是走山门的嘛?”派系之争和普渡众生到底哪个更重要,乐山的这句话在神会的心底掀起了一层涟漪,他愣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我们来寻访武当掌门如松道人,问些往事。”

“老衲虽然来这武当郡已近半年,却未曾上过天柱峰,听郡里的百姓说,武当弟子近些年行迹罕现,希望你们此行顺利。”

“歹人这次未能得手,定不会善罢甘休,大师有何打算?”

“老衲这庙虽小,却还是有些弟子跟随,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去镇里讲经,多带些弟子便是。不瞒众位施主,老衲刚刚得恩命,又将移步襄州,不日便要启程,歹人若是贼心不死,那就听天由命吧。”

“大师气度,真是让吾等折服。”

“几位施主气质不凡,侠肝义胆,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今日幸会大师,大师教诲醍醐灌顶,我等定然铭记于心。”乐山一行还要赶路,起身与神会大师告辞。

神会口诵佛号,目送众人离开,山道石阶被晨露浸得发亮,蜿蜒向上没入薄雾。

神会转过身,阳光恰在此时透过禅林透射下来,庭院中央的香炉里,三支线香将青烟绣在空气里。小和尚正在扫地,芒鞋碾过青砖缝里的苔衣,竹帚沙沙混合着响起的钟鼓声惊起檐下的画眉。

刚刚为众人烹的茶还飘着余香,神会禅师坐回到褪色的莲花纹蒲团上,合十微笑,皱纹里漾着陈年线香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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