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非常顺利,山寨里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哥舒晃三百精兵的对手,尽数被剿灭。而被劫的钱粮除了已被挥霍的,剩下的都被押送到了渭南府的库房,下一步就看路嗣恭和乐山他们如何施展这调虎离山、围魏救赵之计了。
按唐律,部队不允许驻扎在县城之内,哥舒晃特便把大营扎在了距离县城五里之外的东山的半山腰上。哥舒晃的本意是方便监视县城里的动静,但这也方便了乐山等人行事,因为这意味着大营如果着火,县城里守仓库的士兵一眼便能看见。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南八带着秋獒潜入哥舒晃大营的粮草库,一把火将粮草全部点着。风助火势头,不一会整个大营便烧成了一片火海。乐山和天赐则趁乱潜入了哥舒晃的大营,轻而易举的盗取了哥舒晃的兵符。临走二人还打晕了两名士兵,扒下他们的衣服换上,大摇大摆的回到了渭南县衙。
驻守县衙库房的士兵也看到了半山腰自己大营的火势,正在不知所措之时,乐山和天赐拿着兵符装模做样的赶来了。
“大营遭到山贼余党的偷袭,大人命你们速速前去支援!”乐山和天赐用炭黑摸了脸,装作火急火燎的样子。
士兵们看见兵符,也顾不得细想,一股脑的从县城东门涌出前去救援。
路嗣恭等的就是此刻,当即打开库房,按登记造册的物品清单将失物分发给了等候的商旅和百姓,并打开西门让他们离开。
韦雪和蒋灵儿也早就等候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与乐山和天赐汇合之后就准备离开这渭南县。
南八骑上了一匹路嗣恭为他准备的黄骠马,秋獒跟在身前向众人告别。
“两位兄弟,后会有期!”南八在马背上一拱手。
“南兄,保重!”乐山和天赐回礼。
“秋秋,你要乖哦!”韦雪向着大狗挥挥手,秋獒回过头来,摇了摇尾巴,随着南八一起飞驰出了渭南城。
一行人的马车驶出渭南西门的时候,正看到路嗣恭在城头指挥,几人目光相接,没有打招呼。如今这样的好官已经不多了,但他得罪了权贵,和哥舒晃结下了梁子,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二十年后,身为循州刺史的哥舒晃举兵造反,入据广、循、潮等州,广州商舶亦多卷入。代宗拜路嗣恭为岭南节度使,平定叛乱,诛杀哥舒晃于泔溪,那是后话。
京城长安,权贵们的争斗日趋白日化,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点小小的矛盾了。
宅相府里,韦见素正在大发雷霆,书房里两个儿子,韦倜和韦谔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安禄山久有异志,今请以番将三十二人代汉将,其反明矣!”
“阿爷不是已经请杨国忠宰相一起在圣人面前参他了嘛?”韦倜怯生生的说道。
“杨宰相明明答应了我,可是今日上朝之时却缄口不言,圣人居然同意了安禄山的请求!”
“这……”两个儿子彻底不敢支声了。
“明日我还要启奏圣上,除安禄山平章事,召诣阙,以贾循、吕知诲、杨光翙分领范阳、平卢、河东节度,则势自分矣!”
“阿爷且息怒,孩儿听说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亲自入朝告发安禄山包藏祸心,这二人可是同姓兄弟,他的话圣人也不信?”
“不要说他了,连太子的话圣人都不愿采纳。”
“既然杨国忠临阵退缩,那我们不如联合太子?”
“不妥,我说过多少次了,圣人最不喜朝臣与东宫结党勾连。”
“那是平日里,如今可是安禄山意图造反的大事,若真是听之任之,只恐社稷为墟啊!”
“还是不妥,太子与杨家不睦,我们若与太子通同一气,就怕杨国忠反咬一口......”
“若是不能防范,那就只能等着安禄山真的造反,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了,朝廷可有平叛乱的实力?”韦倜说的不错,若不能防患于未然,那只能等东窗事发再做应对了。
“高仙芝丧败于大食失了圣心,如今怕是只有西平郡王哥舒翰可以与安禄山一较高下。”说到哥舒翰,韦见素就想起逃婚的韦雪,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阿爷与安禄山是同水火,妹妹韦晴她……”韦谔不无担心的说道。
“此乃国事,怎容得下儿女私情!”韦见素本就不悦,听到韦晴的名字面色愈发暗淡下来道,“何况她与安庆宗合离后本有机会回府,可是她……”
“如今连二妹妹也没了音信……”韦谔刚刚嘀咕了一声,哥哥韦倜立刻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圣人已下诏下月安庆宗与荣义郡主大婚,不如在观礼之日,将那安禄山抓了。”
“安禄山刚刚回到范阳,又怎么会轻易上当!”
“他若不到场,那异心就是昭然若揭,阿爷再参他一本,圣人总不能不信了。”
“圣人只顾得上他的泪妆风流阵,却不信安禄山真的会犯上作乱……”
“闭嘴!”
书房里沉默了。
“启禀大人,内侍监高大人到访。”父子三人正当沉默,却有下人跑进书房禀报。
这一禀报可不要紧,父子三人心中大惊。这内侍监高力士可是宫中最有权力的人,也是皇帝李隆基最信任的人。内侍监来到官员府邸,不是加封就是抄家,皆是非同小可之事。皇恩浩荡,天威也难测,内侍监突然到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韦见素带着两个儿子诚惶诚恐的来到前厅,看到高力士高大浑圆的身体已经立在大厅中央,赶紧上前参拜。
“韦大人,请起!”高力士急忙搀扶起正欲下跪的韦见素,面带笑容的说道,“咱家不是来宣旨的。”
闻听高力士之言,又见他面带笑容,韦见素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急忙请高力士上座,命下人上茶,自己则在一旁垂手而立。
“韦大人,你也请坐吧。”高力士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大将军莅临寒舍,下官诚惶诚恐。”原来这高力士虽是个宦官,却是李隆基的左膀右臂,权倾朝野,天宝七载就被加封了骠骑大将军。虽然官阶只有三品,比宰相低了不少,却是任何一个大臣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韦大人公务繁忙,咱家打扰了。”
“不敢,不敢,大将军代表的就是皇上,微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圣上,不敢唐突。”
“嗯。”高力士端起茶几上的茶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可是圣上有什么指示?”见高力士不说话,韦见素主动问道。
“韦大人的两位公子真是出落的一表人才啊!”高力士没有接茬,却岔开了话题。
韦见素心中一惊,不知道高力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让两个儿子上前参拜。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堪当大任!”高力士接受了韦倜和韦谔的叩拜,并且询问二人现在担任的官职。
韦见素心里七上八下,高力士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问这问那,却不切入主题,到底是福是祸,让人忐忑不安。
“韦大人,你看看,我们都老了,我真是羡慕你啊,儿子们都是栋梁之材,不像我那没出息的养子,前些日子逛妓坊被人打脱了下巴。”
这一下韦见素更加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知道高力士有两个养子,却不是真的子嗣,现在又说羡慕自己,不明白他是什么意图,怎么接话都有可能得罪对方。
“都是皇上的奴才,唯有尽心尽力为圣人分忧!”想了半天,韦见素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你这么说就对了。”高力士突然收敛了他的笑容,面色一沉,让所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将军还请明示,下官必感恩戴德!”韦见素闻言立刻起身施礼,高力士话中有话,让人不寒而栗。
“让孩子们先下去吧。”高力士终于要言归正传,韦倜和韦谔心领神会,立刻告退。
“韦大人,对西南的战事如何看啊?”等待韦倜和韦谔离开会客厅,高力士才慢悠悠的说道。
大唐与南诏的战事缘于三年前,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张虔陀为云南太守。仲通褊急寡谋,虔陀矫诈,待之不以礼。云南王阁罗凤与其妻子谒见都督,虔陀皆私之。有所征求,阁罗凤多不应,虔陀遣人骂辱之,仍密奏其罪。阁罗凤忿怨,因发兵反攻,围虔陀,杀之。
天宝十年,鲜于仲通率兵八万出戎、巂州,往击南诏,阁逻凤遣使谢罪请和,请还其所虏掠,表示愿意归附于唐朝,若不允许则“归命吐蕃,云南之地,非唐所有也”。鲜于仲通不许,进军至西洱河,兵临南诏首都大和城,被南诏击败,唐兵死六万人。南诏方面亦损失惨重,云南自曲、靖二州以下东爨居地被唐兵破坏。天宝十一年,吐蕃册封阁逻凤为“赞普钟”,南诏不再臣服与大唐,而是倒向吐蕃,成为大唐在西南的大患。
作为兵部尚书,韦见素对于南诏的战事自然了熟与胸,但是高力士突然有此一问,韦见素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不敢贸然回答。
“圣人对于南诏叛唐甚是忧心啊,作为兵部尚书,韦大人难辞其咎啊。”见韦见素不接茬,高力士悠悠的说道。
韦见素诚惶诚恐,冷汗瞬间从鬓角流下。虽说这南诏之难事发有因,但这南诏乃剑南节度使所辖,自己虽然是兵部尚书,也无权干涉。但高力士这句话说的太有分量,硬要往自己头上扣罪名,兵部尚书也是难辞其咎。
“朝廷已增兵十万,李宓以侍御史、剑南道留后领带兵,誓破南诏,以绝后患。”
“韦大人还想瞒圣人到什么时候?”高力士一声冷笑,韦见素立刻吓得跪地讨饶。
“微臣不敢!”
“云南数丧师,李宓已经兵败身死,欺君之罪韦大人可担当得起?”
“是杨大人,他......”韦见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敢把话说下去。杨国忠遮掩败绩,伪造捷报上书朝廷,身为兵部尚书的韦见素却不敢揭穿这一切。
“鲜于仲通已经回京,如今是杨国忠大人兼着这剑南节度使,杨大人政务繁忙,哪有空管南诏的事情?”高力士也没有揭破,而是话锋一转。
韦见素心中一惊,看来高力士对于杨国忠的部署和奏报都并不满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幸好自己没有直接回答,不由得冷汗流满了后背。
“圣人本意御驾亲征,不过贵妃娘娘担心圣人的龙体。”高力士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何况一个小小的南诏,何须圣人亲往,韦大人有两个好儿子帮你分忧,圣人何尝没有?”
韦见素这一下明白了高力士的意思,他是希望太子能够代替皇帝御驾亲征。虽然李隆基对于立太子一事一直犹犹豫豫,还有过几次废立的宫闱斗争,但是高力士却是一直站在李亨一边。开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被废,李林甫等谋立武惠妃子寿王李瑁,高力士劝玄宗推长而立,遂立忠王李玙为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东宫李亨。
“圣人的意思是让太子领兵西征?”韦见素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这句话的意思不仅是试探太子西征是不是皇帝的意思,更是把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韦见素知道皇帝李隆基对于太子勾连权臣尤其是地方武装力量最为忌讳。前太子李瑛和两位皇子皆因此而死,现在的东宫李亨也是因为交结韦坚和皇甫惟明而险些被废。韦坚和皇甫惟明更是因此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可不想重蹈覆辙。
“韦大人。”高力士又露出了他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缓缓的说道,“咱家要是没记错,咱家比大人虚长三岁吧。”
“将军大人精神矍铄,可比老朽健硕的多!”
“咱家已经七十了,古话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咱家那儿子就算再不争气,也会比咱家活得久。”
韦见素哪里会不明白高力士的意思,皇帝李隆基比自己大两岁,比高力士小一岁。高力士表面上是说自己,实际上实在暗示皇帝李隆基年事已高,太子李亨总有登基的那一天。想当初李林甫就是因为一味与太子作对,绝了自己的后路,死后才被掘坟灭族。高力士是在告诉自己要为大唐的未来,和韦氏的后路做好铺垫。
“事关重大,是否先通报右相杨大人再行定夺?”韦见素还是不敢轻易与太子走的太近,他知道杨国忠与太子不睦,同时兼着剑南节度使,于是想把皮球踢给杨国忠。
“这大唐的江山,不姓韦、不姓高、也不姓杨,它只姓李!”高力士虽然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可是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听的韦见素汗流浃背。
“多谢大将军的提点,下官明白了,明日朝议的时候必然上奏太子亲征南诏一事。”
“为圣人分忧,平定四方忧患,这是你兵部尚书的本分。替圣人解除了忧患,圣人自然也是高兴的。我一个内侍监,今日只是来看望世侄们罢了。”高力士收敛了微笑,放下手中的茶盅,起身便要告辞。
高力士一语双关,也许太子西征并不只是太子巩固势力的想法,也是皇帝的心思,只是需要有人替他提出来。
韦见素毕恭毕敬的把高力士送出了相府,后背的汗都已经结成了冰,也顾不得清洗,立刻回到书房撰写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