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霁云披,好名字,配得上兄台!”
“小弟孤陋寡闻,却不知这魏州所在何处?”
“我们那是小地方,离蒲阳县不远。”南八摆摆手,一仰脖,一杯酒下肚,又继续说道,“蒲阳兄弟一定听说过,前朝宰相狄仁杰可是在那里当过县令!”
乐山和天赐点了点头。
“家里人口多,养活不了,蒲阳往东十里便是黄河渡口,我从小就有着一把力气,六岁便被家里送去当了船工学徒。”
“我看南八兄的身手可不像只有把傻力气那么简单。”
“有一年行船,也如昨日般遇到了劫匪,多亏船上有北冥教的高人出手救下了我,其中一人还传授了我些许功夫防身。所以昨日看到你们见义勇为,便让我想起当年救我那些人的义举,我又怎会不帮忙呢!”
“北冥教。”乐山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神秘的组织在江湖中一直都是种种传闻,却难见真容,如今在南八的口中又出现了。
“南兄手里兵器如果不是船桨,而是钢枪,那就真有八面威风的将军摸样了。”
“哈哈哈,兄弟我这辈子估计就在这江河湖海上混迹了,哪做的了什么将军啊。说实话这些年虽然攒了些银钱,还是离不开这河道,当了船老大,更是舍不得下船啊!就这命,就这命!”南八哈哈大笑道,再看酒杯,只剩下个底了。
“来,喝酒!”
热菜还没有上几个,一坛酒已经被三人喝了个底朝天。
“上酒!上菜!”南八大声吆喝着,秋獒也没吃饱,站起身摇着尾巴。
“来了,来了!”刚刚那个婢女应声而来,几道大荤立刻上桌,女人堆笑道,“今儿客人有点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怠慢客官了,酒这就来,客官们还想要些什么?”
“要你行吗?”南八捏了一下女人白花花的胳膊。
“哎哟!”女人吃痛,叫了出来。
“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要给也是给这两位公子,哪里轮到你这个大老粗!”女人并未生气,一转身,一股艳俗的香气散发出来。
“这两位公子,那可都带着女眷呢,你可就别想了。跟了我,你自然知道老子的好!”
女人并不答话,咯咯咯咯的笑着离开。
“冒犯,冒犯!”南八回头看到乐山和天赐略微尴尬的神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圆场道,“之前二位想要提前下船,不知道之后要去向哪里?”
“我们欲往武当。”乐山也不瞒他。
“那既然已经在渭南上岸了,从此处一路往东南,走陆路大半个月便可达武当,就是没有坐船那么舒服了。”
“南兄有何打算?”
“我?自然还是做我行船的买卖。”
“你得罪了劫匪,若他们还有余党,怕是会寻机报复。”
“兄弟倒是比我想的周到,刚刚衙门里那几位大爷不是说要清剿匪患嘛?”
“衙门里的话,骗鬼!”
正说着,婢女又上了一坛自酒,南八等不及,自己上手给众人斟满。
“谢谢兄弟的关心,来吧,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别想那么多,喝酒!”南八豪爽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昨天没能看到南兄的功夫,兄弟真想开开眼界!”天赐举杯回敬道,“喝完这一杯,我与你去院中练上一练如何!”
两坛子酒下肚,三人都来了兴致,索性来到客栈的中庭切磋了起来。
“天赐,你若是不用内力,恐怕是胜不了南兄啊!”乐山插着手站在庭院的角落里,故意挑衅。
“姑且试试!”
天气虽冷,南八却习惯性的褪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二人赤手空拳的战在了一处。
只见南八那立在原地,结实如磐石。而史天赐则身轻如燕,绕着南八,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南八伸手格挡,有些招式被挡开,有些拳头落在了身上也不以为意,史天赐不由得暗暗称奇。
两人这一开打不要紧,立刻吸引了不少住店的客人,交头接耳的看着热闹。
史天赐见拳头是占不到便宜,便使出腿脚功夫开始攻击南八的下盘。南八抬脚躲过史天赐的扫堂腿,没想到下盘只是虚招,天赐顺势一掌推向南的右肩,南八单脚离地站立不稳,向后连退数步,险些跌倒。
“南兄,稳住下盘!”乐山出言提醒。
南八一经提醒,立刻心领神会,自己一个撑船的,最稳便是下盘,不必怕别人的攻击,于是站定在原地,不再动摇。
果然,天赐故技重施,但是一记扫堂腿踢在南八的小腿上,南八竟然纹丝不动,自己倒是有几分吃痛,也引来了围观人群的欢呼和讪笑。
院子里的声响也惊动了楼上客房里的韦雪和蒋灵儿,二人走出房间在二楼凭栏向下观望。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蒋灵儿见天赐在和南八动手,不禁担心。
“没事,他们是在切磋。”韦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究竟,对蒋灵儿说道,“你看秋獒那尾巴摇的,连它都知道是在看热闹。”
“这些男人,就跟孩童一般。”
“让他们玩,姐姐,我们进去吧。”
“我看妹妹这一路闷闷不乐,如果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别闷在心里。”二人走回房间,蒋灵儿关切的问。
韦雪关上房门,沉默不语。
“我听乐山说你是相府千金,不知为何……”蒋灵儿没有把话说完,也不知道韦雪想不想回答。
“灵儿姐姐,你说我们女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这下轮到蒋灵儿沉默了,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也一下明白了韦雪的意思。
“是家里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嘛?”
韦雪没有说话,阿爷让自己嫁给哥舒家的事情本也平常,但是姐姐的经历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我倒是希望能有父母之命,只是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蒋灵儿本想缓解一下韦雪的情绪,却没想到把自己说伤心了。
“可是你有史大哥啊!”韦雪羡慕的看着蒋灵儿。
“我和他,也非一帆风顺。”蒋灵儿脸红了,含羞带臊的低下了头。
“姐姐,跟我说说你和天赐大哥是怎么相遇的吧。”
蒋灵儿在楼上说起了自己和史天赐相遇的过程,楼下的史天赐正与南八打的火热。
“把你的手臂当作船桨那般挥动过去便是!”史天赐虽然占不到南八半分便宜,但是南八始终处于防御之中,落在下风,乐山忍不住再次出言指点。
南八闻言,茅塞顿开,挥舞两只手臂,大开大合向天赐劈砍而来。
拳带风声,力道惊人,天赐不敢硬接,又不能使用内力,只得施展轻功在南八的拳风上辗转腾挪。
只见南八向上挥出一拳,正与天赐的脚尖相碰,天赐借力打力,一个鹞子翻身,跃到了乐山身旁,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喝彩。
“南兄果然拳脚了得,小弟输的心服口服!”天赐抱拳认输。
“兄弟让我,若用了内力,我恐怕在你手下过不了三招!”南八赶紧走上近前握住天赐的拳头,哈哈大笑。
“不相伯仲,不相伯仲!”乐山拍着二人的肩膀,谁知两个人早已浑身大汗,这一拍弄得乐山满手的汗渍。
“痛快,痛快!”
“我们再痛快地去洗个澡吧!”
三人将秋獒送到韦雪和蒋灵儿的房间,携手离开,看客们也纷纷散了场。
福耀客栈的澡堂在后院最靠院墙的角落,此时还是用餐时间,澡堂里没有人,三人换下衣服,打算好好享受一下。
南八拉开一道沉重的木门,一股热蒸汽便向他们迎面吹啦来。光滑的地面用鹅卵石铺开,有三分之一是凹下去的浴池,剩下的地方放着几个木桶澡盆。三人冲干净身体,泡进了浴池,让疲劳的身体彻底在热水中放松,弥散开的雾气仿佛就要把人带入梦境。
“几位好汉,别来无恙!”
三人正云里雾里沉醉放松之时,却被一人的说话声拉回了现实。
来人没穿上衣,蒸汽中看不清面目。
“你是?”
“渭南县令路嗣恭。”
“路大人!”三人有些惊讶,不知道县令为何会出现在这客栈的澡堂里。
“三位好生惬意,这客栈我也算没有推荐错吧。”
“我正想问你要住店的钱呢!”南八嚷嚷开了。
“住店的钱我是没有,但我有几句话想跟三位说。”路嗣恭褪下宽大的罩裤,并没有进浴池,而是在一旁找了个木桶坐了进去,和三人保持着适度的距离。
“路公甚是有趣,有什么话不能公堂上说,却要在这里坦诚相见。”乐山半带讽刺的说道。
“你们走后,我与哥舒晃商讨了剿匪的计划。”路嗣恭并没有回答天赐,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那么恭喜大人,既能为民除害,又能立得大功一件。”
“原本确是件好事,但那哥舒晃要将收剿的钱粮扣下三成犒赏他的部众才肯出兵。”
“怪不得路公要来这里和我们见面,原来是怕被哥舒晃的耳目听去了。”乐山恍然大悟,抓起一块赶紧毛巾擦了擦脸说道,“大人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些又是为何呢?”
“这匪我是要剿的,但钱我不能给,所以想请三位好汉帮忙。”
“路公且说出来听听。”
“这哥舒晃贪得无厌,但他阿爷是朝中重臣,不便得罪,所以我只能想到围魏救赵这么一招。”
“愿闻其详。”乐山几人开始对这个路县令有了点好感。
“剿匪所获的钱粮会先存放在县衙的库房之中清点,待到哥舒晃的部队离开渭南县的时候他才会带走那三成,不过他也必然会派兵把守。”
“所以路公想要我们偷袭哥舒晃的营帐,将这些守军调虎离山?”
“我只是想请好汉们制造些混乱,再偷来哥舒晃的兵符,调走这些人。”
“可是他们迟早会发现自己上当了,赶回来的时候,路公又将怎样?”
“这一年来在渭河上被劫的财物都有苦主报官,一一记录在案。”虽然雾气中看不清路嗣恭的表情,但从他声音当中也能听出胸有成足。
“剿匪之前我就会让苦主们在城外等候,你们把守军调走之后,我便会让苦主们进入府衙仓库将属于他们的钱粮全部拿走。等到哥舒晃的人回来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会是空空如也,他若还想向那些商人、百姓硬抢,我便可治他一个与劫匪同罪!”
“大人这主意是不错,但又怎知我们一定会愿意帮你?”
“几位好汉行侠仗义,何况……”路嗣恭沉吟了一声道,“那哥舒晃说你们几人来路不明,让我把你们交给他处置。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但我若真的照办了,几位毕竟还带着女眷,想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三人没有答话,路嗣恭又接着说道:“好汉若帮了这个忙,我让你们混迹在商人的车队里离开,岂不是两全其美。”
乐山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
“好,路大人,这个忙我们帮了!”乐山跳出浴池,擦拭着身体上的水说道,“不过路大人就不怕哥舒晃报复你嘛?”
“这哥舒晃所作之事,他阿爷也未必知晓。这些钱财本就是商旅和百姓的,他若要迁怒于我,我们便去圣人面前辩个分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圣上赐名,就是望我执心恭懿,守礼执义!”
“原来路大人是有通天的本领,怪不得不怕那哥舒晃。”乐山竖起了大拇指。
“路大人肝胆忠义,在下佩服,不过虽然路大人们不怕那哥舒晃,但我们也有需要路公帮一个忙。”
“但说无妨。”
“我们兄弟俩本就浪迹江湖,离开这渭南县是一了百了,但我们这位南八兄弟,本是这渭河上的船家,得罪了哥舒晃又如何是好?”
“唉,兄弟,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南八没想到乐山是在为自己说话,也从浴池里跳了出来,溅得满地的洗澡水。
“此事好办,我看这位兄弟一副好身手,如有报国之心,我有一进士同科好友名许远,乃睢阳太守,最爱人才,我修书一封,把你荐与他从军。”路嗣恭也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找了块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说道,“睢阳距此千里,哥舒晃就算迁怒于你也是鞭长莫及。”
“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几人赤膊相见,定下誓约。
第二天,乐山和天赐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韦雪和蒋灵儿,两位姑娘也表示同意。韦雪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嫁给哥舒家的人,但表面自是不便言说。
剿匪定在十日之后,众人在客栈盘桓逗留,南八和那婢女混的厮熟,而路嗣恭已通知了苦主们前来县城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