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我的额尔古纳 第1章 初恋

作者:七面风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4:04:53
最新网址:www.diquge.com

第一次听说额尔古纳,是在日本宪兵队的牢房里。那是1945年初,苏联红军已经开始大反攻,美**队也攻占了吕宋岛,准备要打冲绳了。在我生活的哈尔滨,有关日本人快要完蛋的消息四处蔓延,甚至连牢房里的人都听说了。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睡在我身边的一个老犯人说,过不了几天,就要把我们送到额尔古纳去当劳工,那里有日本人的秘密仓库,只要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和我一起关进来的石武,他嘴一撇说,我才不信呢!

被捕之前,我是哈尔滨机车车辆厂的钳工,石武是一家面粉厂的卡车司机,我们俩素不相识,却偏偏同时爱上了一个名叫叶琳娜的俄罗斯姑娘。为了赢得叶琳娜的芳心,我们各自使出了“高招”。

因为我父亲早些年跟俄国人打过交道,我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简单的俄语,还看过几篇俄国小说,对书中描写的浪漫爱情非常痴迷。这是我追求叶琳娜的原因,也是我胜过石武的优势。

石武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是司机,开小卡车的。那年头凡是卡车司机,一般都见多识广,而且心眼十分活泛。石武这个混蛋更是一个鬼灵精,能说会道,很会讨女人喜欢。他胆子不大,却无耻之极。

看到我和叶琳娜频频约会,石武嫉妒得要命,我知道他肯定会想办法对付我,所以我准备了一把小铁锤。

“小子,如果你再缠着叶琳娜,我就砸断你的手指头,让你再也开不成车!”我估计这一招能把石武吓个半死。

那一天,我揣着小铁锤在松花江边等了一个多小时,叶琳娜才匆匆赶来。我们刚说了两句话,石武冷不丁冒了出来。他穿了一件皮衣,带了一副墨镜,一开口竟然说起了日本话。我有点懵了,叶琳娜也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个混蛋竟然冒充日本特务威胁叶琳娜,还叫来两个伪警察盘查我。叶琳娜似乎被他唬住了,就在这时候忽然蹿过来两个真的日本特务。石武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个特务去追石武,另一个用手枪顶住了叶琳娜,我想都没想,抽出铁锤照着特务握枪的手就是一下子。叶琳娜趁机脱身,而我却被那两个伪警察死死揪住了。石武没跑多远,被日本宪兵抓住了。

经过一番拷问,我和石武被关进了宪兵队的牢房。因为闲极无聊,我捡来一节竹竿,做成了一把笛子,吹出来的音调十分怪异。石武说这是鬼调,几次想把我的笛子毁掉都没得逞。就是这根笛子,让我和额尔古纳有了不解之缘。

1945年4月的一天,夜空飘着雪花,刺刀闪着寒光。我们十几个囚犯被押上了开往额尔古纳的火车。我把笛子藏在衣袖里,躲过了检查。笛子的一头已经被我削尖了,成了我逃跑用的武器。石武看出了我的心思,一上车就坐在我的身边,小声问我咋个跑法。我就是不说,而我越是不说,他越是死盯着我,终于从我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当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来加水时,我突然用笛子扎了石武一下,他立刻尖声嚎叫,就像被捅了一刀的猪。一个日本兵闻声打开车门,我抓住这个机会,挥起笛子刺瞎了日本兵的一只眼,跳下车就跑。石武和几个囚犯也跟着跳下火车,四散而逃。

我虽然侥幸摆脱了日本兵的追捕,却迷失在茫茫林海中。在度过了饥寒交迫的一天一夜后,我已经奄奄一息。随着树梢上的阳光渐渐褪去,我的生命也即将坠入黑暗。我颤抖着摸出笛子,用最后一点力气吹起来,希望怪异的笛声能吓跑死神。朦胧中,我仿佛看见了叶琳娜……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躺在一个撮罗子里,看到一个鄂温克姑娘端着一碗热奶。她问我叫什么,是哪里人。我虽然虚弱无力,但是脑子还算清醒,为了不暴露身份,我给自己改了名,自称瓦罗加。姑娘吃惊地看了看我,说你明明是个汉人,怎么叫俄国人的名字?我说我是汉人,可我奶奶是俄国人。我把小说里描写的爱情故事添枝加叶安在了我爷爷和我奶奶身上。姑娘信以为真,感慨地说,怪不得你能用这个东西吹出那么美妙的声音。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循着笛声找到了我。真没想到,这根笛子不仅帮我逃出来,还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

石武也在森林中迷了路,不过他的命运和我正好相反,不是女人救了他,而是他救了一个被狗熊追赶的女人。他花言巧语博得了这个女人的好感,领他走进了山林深处的一个木刻楞,说这就是她的家。石武殷勤地为女人劈柴烧火,还把与日本特务遭遇的事当成笑话讲给她听,逗得女人咯咯笑。前半夜两个人一起喝了不少酒,后半夜就一起滚进了被窝。第二天一大早,一伙土匪突然闯进来,领头的正是这个女人的哥哥……

救我的鄂温克姑娘名叫艾玛,她并不算漂亮,但浑身散发着一种野性美,笑起来肆无忌惮。她的奶奶是俄罗斯人,所以她也会说俄语。她的哥哥叫达瓦,是他们氏族的捕猎能手。艾玛希望我留在他们的营地,而我却执意要离开,因为我心里惦念着叶琳娜,想回哈尔滨去找她。艾玛说我一个人根本走不出这片森林,除非达瓦送我出去。我骨子里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偏要自己走出去,结果迷了路,只好又吹起我的笛子。这一次艾玛没有出现,倒来了一头熊。

要不是达瓦及时赶来,我肯定没命了。氏族的萨满说,这头熊不是想吃你,而是希望你留下。达瓦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们对你有两次救命之恩,至少你得报答一次。”我没啥好说的,就留在了他们氏族中。为了证明我不是个吃闲饭的,我将笛子改造成一件独特的狩猎工具,令族人赞叹不已。

萨满说,瓦罗加不但能用这支竹笛吹出奇妙的曲子,还能用它像飞镖一样扎中奔跑的灰鼠,简直就是一支魔笛。“既然是艾玛发现了他,那他肯定是山神送给艾玛的礼物。”此言一出,艾玛的父母便把我看成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达瓦逼着我和艾玛一起喝了定亲酒。我喝到半醉的时候,想借着酒劲告诉艾玛,我不叫瓦罗加,我是哈尔滨人,我爱的是一个俄罗斯姑娘。可是,当我的目光遇到艾玛那纯真火热的眼神时,我犹豫再三什么都没说。那一夜,我酩酊大醉……

石武救的女人叫刘翠花,刘翠花的哥哥叫刘黑塔。山林深处的这间木刻楞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家,实际上是这伙土匪和外界联系的交通站。刘黑塔在这里会见过各种各样的山外男人,有商贩,有伪军,还有金矿的工头,都是来做生意的。刘黑塔知道如何对付这些男人,却不知道该如何打发石武,因为他来历不明,还偏偏成了翠花的救命恩人。想来想去,他觉得这是翠花的命,她注定该有一个愿意守着她过日子的男人。于是他让石武留在这里照顾翠花。翠花当然一百个愿意,可石武却不甘心给土匪头子当“妹夫”。他告诉刘黑塔日本人快要完蛋了,要想发财就得趁现在下手。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石武说得刘黑塔心服口服,竟然答应把他弄进金矿。不过有个条件,他必须娶翠花为妻。

其实,有关额尔古纳的金矿,石武在牢房里就听说了,他本以为要混进金矿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想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刘黑塔走后,石武情不自禁搂住翠花亲了又亲,感慨“天助我也”。

而此刻的我却在为自己的“苦命”哀叹——就因为看了几篇俄国小说,便梦想娶个俄罗斯美女,结果差点把命丢了,到头来,却要在茫茫林海中和一个野鹿般的女人结为夫妻。我这是何苦呢?

艾玛看出我心有不甘,说你要是真想走就走吧,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把笛子留下,并且教会达瓦怎么吹。可是达瓦死活不愿意跟我学吹笛子,因为萨满说这是“魔笛”,该吹的人才能吹,不该吹的人要是吹了,会丢命。

我本来就讨厌这个萨满,他的话我当然不会相信。我只想满足艾玛的要求,以便我能心安理得地离开,就把笛子给了杰西卡,我知道他非常喜欢艾玛。我耐心地教杰西卡吹笛子,可他就是吹不成调。萨满知道后,让我赶紧把笛子拿回去,我没当回事。过了两天,杰西卡和达瓦一起去打猎的时候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脑袋正好撞在一根尖利的石头上……

当艾玛把笛子给我送回来的时候,我望着她那悲哀的眼神,心里像刀铰一样。也许就是从这一刻,我爱上了她。

鄂温克人淳朴善良,额尔古纳风情万种。当夜幕降临,我和艾玛一家围着篝火,用桦树皮做成的大碗喝酒的时候;或者当我和艾玛一起纵马飞驰,一起躺在河畔的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的时候,我逐渐感觉到这是一种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夏天刚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军官带着几个兵来到营地,带走了我和达瓦,还有带走了另外三个鄂温克男人,说是为了对付土匪要让我们参加军训。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日本人是想从我们当中挑选合适的人当探子,偷渡到额尔古纳河对岸去刺探苏联军队的情报。我不愿为日本人效力,本打算逃跑,可是转念一想,我要跑了,必然会给艾玛一家带来极大的麻烦。正当我不知该怎么办时,石武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石武会开汽车,刘黑塔便设法让他混进金矿当了司机,并交给他一个任务:查清楚日本人把金子储藏在什么地方。而这恰恰是石武一心想干的事。从被押上火车的那一刻起,这个混蛋就盘算好了,只要能逃出生天,就在额尔古纳的金矿谋个差事,等小日本完蛋的时候大捞一笔。他凭着鬼机灵很快就打听到一个重要情况——矿上的金子都送到了特务机关长高桥少佐手中。而高桥正是军训营的负责人。

石武来到军训营,对日本教官小林说他和我是结拜兄弟,我救过他的命,所以他特意来看望我。我不知道这家伙安的是什么心,只觉得我们都是哈尔滨人,又是一起逃出来的,能在这地方重逢,多少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石武悄悄告诉我,日本人的末日就要到了,高桥储藏的金子至少有一大箱。“这可是咱们中国人的财产,说啥也不能让他弄走!”这个混蛋慷慨激昂,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抗日斗士。我说你拉倒吧,你小子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明白?他嘿嘿一笑,忽然压低声音说,“如果你能被选中当探子,就有机会到苏联那边去,说不定你能打听到叶琳娜的下落。”他的这句话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那一缕情愫。从那天开始我就经常梦见叶琳娜,每次醒来都发出一声长叹。

在一次训练中,小林教官找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白俄男子充当假设敌,这个杂种差点把达瓦掐死,幸亏我及时甩出笛子,扎中了他的手臂,然后用枪托狠狠打在他的脑袋上。高桥听说后,专门召见了我和达瓦,说只要我们愿意当探子,其他几个男人就可以回家了。达瓦为了让别人回家,当即就答应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认命——但愿到了苏联那边,真能打听到叶琳娜的下落。

一个月黑之夜,我和达瓦渡过额尔古纳河,到了苏联境内。他带着我一路摸索,到了一个小村庄,逢人便打听他奶奶家的亲属。其实这也是他当探子的原因——与其在军训营里受罪,还不如到苏联这边来寻亲。他对人家说我奶奶也是俄国人,搞得我十分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立刻引起了村民的怀疑。我们俩出了村没走多远,就被苏联边防军抓住了。

当天晚上,我和达瓦被送到苏军情报机关,达瓦用俄语如实交待了被迫当探子的原因,而我的经历比较复杂,俄语水平连半吊子都不够,根本就说不清楚,审问我的军官只好去找翻译。一个小时之后,审讯室的门开了,我抬头一看,进来的竟然是叶琳娜。我开始还以为是做梦,半天没缓过神来。叶琳娜淡然一笑,说:“罗,你没看错,我就是叶琳娜。”

后来我才知道,叶琳娜出生在一个老布尔什维克家庭,根红苗正,所以被选入了间谍学校。1941年希特勒进攻苏联,她以逃避战争为名,来到哈尔滨投靠自己的表亲,成为潜伏在哈尔滨的苏军谍报员,主要负责传递情报。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日本特务盯上了。她是为了迷惑日本特务,才主动和我搭讪,并装出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不仅弄得我魂不守舍,而且把石武也挑逗得火急火燎。当然,她没想到石武竟然会冒充日本特务威胁他,要不是我在紧要关头出手相救,她很可能已经成了日本人的阶下囚。

叶琳娜通过对我的“审问”,知道了我和石武的遭遇。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的“供词”确信不疑。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面对我竟然毫无愧疚感,仿佛当初我舍命救她是理所应该的。审问结束后,她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就走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气愤,也越想越明白。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谍报人员,叶琳娜很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她绝不可能在上级面前对我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更别说爱情了。她根本就不会爱上我!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谢天谢地,幸亏我当了探子,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次巧遇,没有这次巧遇,我也就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肯定还傻乎乎地憧憬着浪漫的异国恋情呢!

“喂,看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就是那根笛子——巴伯,巴伯!你别他妈假装听不懂!”我的叫喊声惊动了一个中校军官,他过来看了看我,对看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俄语。过了一会儿,有人给我送来一听罐头,还有一瓶伏特加。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