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营帐时,我看见三个曹军斥候在粮车旁砍杀民夫。
领头者反手横刀,刃口挑飞了旁边一位运粮老者的右臂,鲜血喷射而出。
月光掠过他们甲胄,青灰色的冰晶在关节处闪烁。
“围!“我夺过弩手长弓。轻松拉开这300斤硬弓,箭矢擦着领头斥候的耳边,死死地钉入粮车,层层积雪应声而落。
这副身躯的力气还真不小。
曹军斥候见已无路可逃,领头的汉子狞笑着向我扑来,环首刀向我胸口劈来的刹那,这具身体突然拧腰侧闪。
我的左肘本能的抵住对方的胸口,短戟出鞘时,我看到了对方惊愕的瞳孔。
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我听见自己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短戟捅进第二个敌人的腹腔,黏腻的触感让胃部剧烈抽搐。当第三个斥候的头颅滚落脚边,我才发现掌心的皮肉已被戟柄磨烂。
“屯长神勇!“欢呼声里裹着劫后余生的战栗。我跪在雪地,盯着敌尸久久不动,三人脚踝处的乌鸦落痕清晰可见。
“若曹军得知我等已至定军山,夏侯渊必遣大军围堵新掘之道,则大势休矣。”我喃喃自语。
“速报校尉,曹军斥候于定军山探察。”我对少年亲兵王二狗吩咐道。
回到军帐,我用发抖的手记录下这个发现。炭笔在绢布上继续勾画刚才未画完的地形图,现代测绘知识正与这具身体的战场记忆缓慢融合。
帐外传来老兵沙哑的民谣:“米仓山,鬼见愁,十人过,九人留......”
子夜,松明火把将帐布映作琥珀。我正仔细观察曹军斥候鞋底刮下的黏土样本,帐帘忽被夜风掀起。
“文度。”来人白眉如雪,面容清瘦,一头乌发用玉簪轻轻束起,身着素色儒衫,衣袂飘飘,身姿挺拔如松。
“你在绘何物?”
我浑身僵硬,仿若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
初次与这世的父亲相逢,竟如同置身于梦幻之境,他满足了我对历史上文人雅士的所有幻想。
马良拾起案上绢布,瞳孔在等高线间游移。
少时,白眉忽然颤动:“此等精妙图示,可是墨家遗学?”
“此乃等高线...“话至唇边生生咽下。
“孩儿在米仓山修路一年,登高观察地形,慢慢画出此图。”冷汗顺着脊梁蜿蜒,这位在史书上并无多少文字记载的文人,眼角细纹里藏着勘破天机的锐利。
“父亲,你此时为何不在江陵?”我半晌才反应过来此时的马良为荆州从事,本应在荆州辅佐关羽。
“君侯有令,命我在上庸房陵等地周旋当地豪族,响应主公攻取汉中。”
马良双眼从未离开过地形图,突然指尖划过地图上某条曲线:“此道可是傥骆道?”
“正是傥骆道!”惊诧于古人的阅图能力,我兴奋的回答道。
“陈仓道有翼德孟起横亘略阳,子午道崎岖难行,辎重马匹无法通行,此时曹军运粮只能通过褒斜道与傥骆道。”
“父亲好眼力!”
“行军打仗最基本的能力,便是审察地形,巧借山水之势。这地图精美绝伦,山川地势仿佛跃然纸上。”马良说道。
我强压着兴奋,详细解释等高线的绘制方法和在军事上的用途。从如何选取基准点,到如何利用等高线判断地形坡度,再到如何在山地行军中选择最佳路线,我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时不时还用手比划着,模拟山峰、峡谷、山脊的形状。
马良听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地图,手指沿着蜿蜒曲折的线条移动,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着真实的地形。
他沉思片刻后,提起炭笔,嘴里并说道:“傥骆道东侧二十里,有山名兴势。“
他在地图点出血色标记,“若在此筑垒,可绝曹军粮道。“笔锋游走如剑,汉水北岸又现“褒城“、“斜谷“字样。
写完后,他誊抄了两份地图,并让我唤来我军中可信之人。马良将一份地图递给他,语气郑重:“立刻将此图星夜兼程送呈主公,不得有误!”
“同时禀告主公,曹军斥候已发现我军在定军山活动,望主公携大军早日出发。“我对亲兵补充道。
亲兵领命而去,营帐中只剩下我和马良。
父亲神色复杂的望着我,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既有如此才能,为何之前从未显露?”
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砰砰直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带着一丝惶恐:“孩儿,孩儿…是日前梦中,识得一白衣老者,将这等高图示法传授于我,醒来便…便记起了这些。”
我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掩饰内心的紧张。烛火摇曳,映照着马良审视的目光,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帐外北风呼啸,卷起雪花拍打在帐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马良沉默不语,似乎在权衡我的话语。他锐利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梦中老者传授?……”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但我也能感觉到他并不相信我的解释。
他将目光转向地图,语气变得平和:“汉中之战是汉室复兴的关键,此战若胜,曹魏便再无力攻伐蜀地。如此,便可两路伐魏,克复中原,光复汉室。”
“此战,你定要平安!”父亲顿了顿补充道。
“此战若胜...“他忽然剧烈咳嗽,帕上猩红刺目。
“你当去荆州。“说罢,他拿起誊抄好的地图,转身走出营帐,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我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却忽然瞥见他留在案头的一本《伤寒杂病论》残卷。
我立刻唤来王铁头,他裹着一层被单,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我指着营帐角落里堆放的草鞋,语气坚定:“明日一早,所有轮值将士都要换上新鞋!”
王铁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抱拳应道:“遵命!”他转身走出营帐,招呼几个士兵开始忙碌起来。
我走到他们身边,拿起一双刚做好的钉齿草鞋,仔细查看。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王铁头说道:“一定要仔细检查,确保每一双都牢固可靠。”
王铁头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语气坚定地回答:“屯长放心,小的明白!”
我回到自己的床榻边,拿起父亲留下的地图,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地图上,傥骆道、褒城、斜谷、兴势等地名,被父亲用朱砂清晰地标注出来。
我走出营帐,手捧地图,望着汉水北方的山势。
山崖积雪泛着青灰。我俯瞰新辟军道,在月光下如银链蜿蜒。钉齿草鞋的沙沙声自营区传来,王铁头正带人赶制战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营帐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但制鞋的敲打声仍此起彼伏。
“将军,新鞋都制好了。”王铁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看到王铁头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在他身后,整齐地摆放着一堆新做好的钉齿。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爬上营寨后的山崖。我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游戏,不是小说,而是真实的乱世。
我也不再是牛马,起码,我爹是马良。
寒风卷来狼嚎,混着远处刁斗打更的余韵,我握紧刀柄。
东方既白,汉中平原一览无遗。
而脚下的定军山,将是夏侯渊的埋骨之地。
也是我在这乱世的第一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