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满城钟鼓自鸣。铸铁打更人提着琉璃灯笼巡街,光晕里浮动的不是时辰,而是“今日最佳议案——准老赵头赊酒三坛”。护城河突然掀起七尺浪,三百铁皮河伯浮出水面,用带蚌壳的嘴齐诵:“月俸该涨,米价当降,天子勿恼,共饮此觞——”
浪尖托着朱桓特制的九龙樽轰然而至。朱元璋接过这尊会发热的机关酒器,发现龙睛竟是表决器按钮。他赌气按下“否决”键,九条龙须突然扭成麻花,从龙嘴里喷出蜂蜜调的黍米酒,樽底缓缓升起张糯米笺:
“此票作废,因天子未缴定远户籍。”
满城哄笑中,蒸汽朱雀掠空而过,洒下带硫磺味的金粉。粉雾里浮现十年前凤阳灾民册,朱桓的名字赫然排在“流徙稚童”之列。老朱攥着酒樽,忽见樽内残酒映着皇觉寺旧墙,当年自己写的“杀尽不平”四字下,不知被谁添了行小楷:
“不若造个会杀字的机器”
五更梆子响时,定远县界碑忽然开裂。那尊吃尽朱元璋鞋底泥的玄武石,此刻化作会走动的活碑,背着“此处水土养懒人”的御批,晃晃悠悠追向返程的龙辇。碑底源源不断渗出黍麦清酿,在官道上淌出条闪着琥珀光的小溪,溪水里沉浮的全是盖满指印的空白奏折。
朱元璋的龙辇刚出城门,轮毂里突然蹦出七十二枚青铜算珠,沿着官道滚成丈量田亩的绳索。当今天子掀帘欲骂,却见算珠们噼啪相撞,在雪地上灼出“每亩多算三斗粮”的焦痕。三品锦衣卫拔刀要砍,刀刃竟被颗镶嵌琉璃珠的算珠吸住,珠内浮出十年前户部丈量黄册的错漏数。
行至十里亭歇脚时,老朱的貂绒大氅突然鼓起。三十六个暗袋同时裂开,飞出朱桓塞进的议案纸鸢。最可气是那只金线扎的“圣裁”鸢,在空中炸成带硫磺味的烟花,落下时火星竟在冻土上烙出《定远赋税考》全篇——墨迹还是掺了椒粉的,呛得随行文官涕泪横流。
“取朕的...”话音未落,装玉玺的紫檀匣突然生根发芽。盒底暗格里跳出三只机关鼹鼠,叼着《皇庄侵田录》在雪地打洞,转眼钻出个“民田”二字的地形图。老朱抬脚要踩,靴底磁石却吸起满地铁屑,自动拼成当年他亲批的“永不加赋”诏书。
官道旁忽现茶棚。卖茶老妪的陶壶嘴冒着七彩蒸汽,茶汤倒入粗碗竟显影出定远县衙的议事场景——二十个庄稼汉正用插秧机改装的投票器,把“减牛马税”的竹签射进房梁的铜壶里。朱元璋摔碗的刹那,碎片化作带锯齿的陶鸟,衔着茶梗在他冠冕上搭了个鸟窝。
更绝是歇马石。老朱刚坐下,整块青石突然软化如面团,表面浮现出会流动的《农政全书》。随行太监伸手要扶,反被石中探出的磁力藤蔓缠住,藤叶上密布着历年灾荒时定远县自主赈济的流水账。
行至滁河渡口,冰面突然拱起琉璃桥。桥头石碑刻着“天子过桥税:故事一则”。老朱黑着脸抛下当年夜袭陈友谅的旧事,冰面下却浮起三百盏河灯,每盏都映着定远孩童用齿轮玩具重演该战役的场景——他掷出的长矛被改造成会撒糖果的礼炮,敌舰成了载满年货的商船。
对岸忽然锣鼓喧天。五十架木牛流马驮着议案戏台逼近,台前垂着会变脸的机械幕布。演到“朱元璋大战张士诚”时,那戏里的洪武皇帝突然被台下观众用铜钱投票,改成了“张士诚送朱元璋耕牛十头”的荒唐结局。最损是武生手中的偃月刀,每次挥舞都掉下刻着“民为重”的芝麻糖。
夜宿驿馆时,老朱的枕头突然暴起发难。荞麦皮里藏着三百只机械跳蚤,叼着《驿传赋役疏》跳窗而逃。追到院中,但见漫天星斗被地上冒出的铜线勾连,竟成了《定远星象议案图》——北斗七星的位置标着“漕运改道”,紫微垣旁飘着“钦天监扩招工匠”的萤火字幕。
五更天马厩突发奇事。御马槽里浮出青铜莲台,莲花开处托着本会自燃的《皇明宝训》。火苗跃动间显出朱桓的手书批注:“陛下当年讨饭时,可没背过这些劳什子”。灰烬落地竟成磁粉,被晨风卷着在马背上拼出“龙困浅滩”的歇后语。
返京前夜,朱元璋独对残烛。忽见烛泪在案几上凝成定远县微缩模型:铸铁朱雀正在啄食“苛政”米粒,磁石玄武驮着“轻徭薄赋”碑文爬向京城方向。最奇是县衙屋顶的铜瓦,每片都在月光下显影出当年他饿极时,老农塞给他的那半块黿汁炊饼。
翌日御驾临朝,当值太监惊呼出声。奉天殿金砖缝隙里,不知何时钻出嫩绿藤蔓,叶脉分明是定远特产的磁线草。老朱暴怒挥剑斩之,断茎处喷出的却不是汁液,而是带着梅子香的蒸汽,在大殿梁柱间凝成十六字:
“天子剑利,难断民瘼;侯爷器诡,易暖山河”
满朝朱紫噤若寒蝉之际,忽闻殿外传来叮咚清响。那尊被朱元璋扔进护城河的九龙樽,此刻正在丹墀上自转,樽内残酒映出定远县新铸的蒸汽日晷——晷针影子不指时辰,正缓缓划过晷面刻着的《淮南子》残句:
“禹之决渎也,因水以为师;今之治民者,若机关以为吏”
朱元璋的御辇刚过芦沟桥,桥头石狮突然睁眼。左狮口中喷出三百张带鱼腥味的票签,每张都印着“南巡劳民伤财”的朱批体;右狮鬃毛里钻出机械跳蚤,弹跳间在御道金砖上叮出“此路百姓重修”的蚂蚁小字。老朱怒掷玉圭要砸,圭上忽然裂出蜂窝孔洞,飞出带着《工部营造则例》残页的琉璃蜂。
午门当值的铜钉集体叛变。每颗钉帽浮出凸面镜,将烈日聚成三百个光斑,在九龙照壁上灼出《定远徭役折算表》。最绝是东侧第五颗铜钉,镜面暗藏朱桓手绘的滑稽图——画中朱元璋头戴算盘冠,正被十二个齿轮小鬼用税法绳索捆成粽子。
“给朕拆了这妖门!”圣旨刚出口,传旨太监怀中的黄绫忽化作活页簿。每页都站着个黄豆大的铸铁衙役,齐声诵读十年前凤阳免赋诏书。老朱夺过簿子要撕,纸页突然变作磁箔,吸着满殿铜器拼成“口谕不如民契”的立体字。
更损是晚膳时辰。御膳房端上的翡翠白玉羹,豆腐雕的龙舟竟在汤面游弋,船帆上密布《光禄寺克扣细目》。老朱的银箸刚碰到清蒸鲥鱼,鱼腹中突然弹出弹簧傀儡,举着“江鲜税重渔家瘦”的绸布条翻跟斗。最气人是那道祖制烧鹅,鹅腔里塞满会冒烟的《定远农贸账册》,油皮每撕开一寸就显影三行农户赊欠记录。
入夜惊变起于奉先殿。朱元璋正要给祖宗牌位告状,供桌上的锡烛台突然扭成九曲黄河阵。烛泪不是滴落,而是逆流而上在梁柱间凝固成《漕运改制十疏》。列祖列宗的谥号匾额集体翻转,背面用夜光漆写着“若见今朝税,祖宗亦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