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明月楼,她便继续做她的江淮名伎,周旋于男人间收集敌国情报,他也继续做他的常胜将军乘胜追击。
当徐月展开了那一封封由鹧鸪鸟所传来的北方捷报时,李存勖早在营帐内大饮庆功酒。
其间多事不表,反复的对峙一直持续到来年春天,朱友贞才接受了刘鄩大败而归的事实。
而期间一桩悄然而至的婚事,更是让他们喜上加喜,至少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欢喜的。
徐月这日外出办事回来,正扶着下马车,就见张惜一脸失魂落魄的坐在门口。
她遣退小七去安置马车,上前问她怎么没着没落地杵这儿了?
然后就听见张惜怔怔的答:“公子说……她要成亲了。”
“哦?”徐月不禁有些讶然,又半开玩笑的问:“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啊?”
那时他们每个人都认为李婵早已成为了许宜,就像那些国破家亡的记忆早已成为了陈年旧疤。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脱下那身男装。
从未想过许宜真的有一天,会告诉徐月,自己有了心仪之人?
璋北居中间一方长形软榻,姐妹两人对面而靠,未防身后墙上的圆形格窗里飘进一片修长竹叶。
落在小几边缘,又很快掉落到了榻上刺绣坐垫一角。
徐月有些讶然地嚓过杯盏叮的一声,又将其放回了面前的小几上,接着一壁拿起细绢拭了拭指尖茶渍,一壁无措抬眸——
望向坐在小几那边自己面前的许宜问:“六年?原来你与那个顾公子已然相识这么久了……”
“是。”
许宜也有些不自然瞥过目光,只盯着小几坐垫交错处的那片修长竹叶说:“所以他会待我很好的。”
大门洞开,张惜倚在门外走廊上有些恍惚,原来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他们早预设了复国是不会生还的事,一直以来都为了多少封鹧鸪信的数字疲于奔命,如今却发现这个数字就像他们到底会死在多少岁一样……
是个虚假的数字。
而遇到一个真正的数字,他们到底要如何努力活着?
他们到底要活多少年这个数字时,突然变得害怕面对了,变得不知道如何去解决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复国了,他们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如果不复国了,许宜是想与心仪之人退隐江湖;如果不复国了,那徐月……会和李存勖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们还能够拥有什么以后吗?他们不是早就死在了很久很久的以前了——
“我没醉,只是开心。”
“开心?”李存勖有些犹疑地放下李如手中酒杯,接着抬头看向她,便是晃了眸的对自己笑。
彼时街上流萤灯火明明悠悠越过两岸河流漏进窗来,直映于他们共饮的方桌。
那年,是刘季述囚帝窃位失败,圣上复位诛杀内臣皇兄复立德王的那一年,是李如亲眼目睹父皇在紫宸殿醉酒杀人的第二年。
那年也是李如拜师入崆峒派的那一年。
那两年的大明宫发生了很多事,大家每日忙忙碌碌的忙于粉饰太平、急于风平浪静。
然而总有人掩藏总有人伪装,总有波涛在汹涌,母后连忙安排着沈颜进宫做公主先生,连忙苦心孤诣地要让崆峒保着她离开这些并诛其党大赦改元的是非。
李如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觉不知道呢?
“是啊。最近挺不开心的。可今日……我很开心。”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由安静下来,望过临窗河下无尽落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比她大九岁,有些事也知道的多一点,刘季述一死李杰复位,首功孙德昭即加封为静海节度使。
支持他的朱全忠也在其中被加封为东平王,而晋王李克用与其宿仇已久知其秉性,恐有祸事。
遂命世子李存勖彻查晋阳。
他并没有切实查到什么,不过误会了母亲身边的婢女小玉,采买东西却迷路到红叶阁这种风月之地的行迹。
但那些话语并没有什么错落之处,又加之于那一张与子苓一模一样的脸……
最后李存勖剑眉如峰,敛了敛暗下去的深邃目光说:“吃完了。我们走吧。”
李如搁下酒杯,低头一看:“糖炒栗子还没吃完呢,汤饼也还剩一只。”
李存勖拿起糖炒栗子颠了颠,又牵上李如小手,只说路上吃就走出了萧家馄饨,拐过一条街。
路口有个卖红绳的小摊子引得他停下,小贩立即热情堆笑道:“公子买几根红绳吧。”
“如果家里如有体弱多病的孩子,将红头绳结七个结,戴在孩子脖子上,可以祈求上天保佑孩子健康长寿呢。”
他连忙付了钱问这七个结如何打?她却有些不明所以……孩子?李存勖十一岁时已有了两房侍妾。
五年过去没听说就有孩子了呀?她正胡思乱想着却看见他对自己招着手唤些什么。
李如听着那换了好几遍的磕巴称呼,终于有些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我?”
他一边说“是”一边笑着走过去就把那七结红绳往她脖子上挂——
她?
勖哥哥把她当孩子!?!
李如立即气不打一出来,但看了看脖子上的七节红绳,又怒意全消地赶忙拉过李存勖离开了。
而他任由她牵着自己左摇右晃,正如来时他牵着她一般……
一辈子固然很长,但李如二十几岁似乎早把一辈子都过完了,徐月不由挪了挪靠垫又牵起嘴角问:“那婚宴打算在哪办呢?”
“不,不用。”许宜刻意逃避着的不愿去提什么婚嫁词语,生怕姐姐会提及当年岐州出嫁相关的半个字眼。
“我与他并不打算大操大办,婚礼事宜也一切从简。”
楼顶的圆形天窗被开了一个角,有风带着尘吹下来,吹到第七楼走廊处,吹到璋北居敞开的门槛上。
又一路吹下去,吹到第六楼第五楼吹彻整个明月楼。
吹到许宜妄想中那一方院子的桂花树下,轻摆摇椅,零落花香铺满此身。
然后树缝里漏过的微光会照过膝盖上没翻完的一卷书,两三纸墨催开了炉上煮着的一壶雨花茶。
就这样晒晒太阳听听蝉鸣鸟叫的,蹉跎岁月。
那时她坚定不移地认为,她为与心仪之人成亲而在青城山跪了一夜。
那时她坚定不移地觉得,她有多么想要地下二楼里的沈颜醒过来——
李婵再一回头,就不过是蓬莱殿的熊熊烈火了,一条条火焰把天染红把树焚毁……
那一株梓树。
母后说她满月时父皇亲手栽的梓树,在那梓树下皇姐还嘲笑她淘气鬼,皇兄却会反驳说她从小就可乖了,怎么会像皇姐一样。
她记得的,那些回忆分明犹如昨日。
一棵梓树七年浇灌,今已亭亭如盖,如今一把大火亦是付诸一炬化为乌有了。
李婵抬脚就跑,把后面的蓬莱殿梓树像身边的火苗般一概越抛越远。
嚓的又被一下绊倒,爬起身来才发现是一具身着戎装尸体瘫倒在地,可那不是大唐的戎装也不是大唐的士兵。
未防墙边传来一记破碎,只看见子苓……又拿起一坛酒往喉咙灌。
继而一洒尽将烈酒倾入烈火,火焰噌的一下就窜起来,又将她的双眸映照得无比妖冶。
妖冶地举起酒坛向前一掷,直接就是砸了个粉碎。
碎片砸在李婵脚边四分五裂,她们完全不管周围浴火焚天尽染红光,哭声肆虐的……
四目以对。
好像怎么也听不见这悲痛欲绝的盛世长安,看不见这龇牙咧嘴的人间地狱。
后来李婵终是没忍住越过了无数尸体,直走到子苓身前咬牙切齿:“你去死!”
可子苓还未启齿回答什么,身后就传来一句沈颜着急忙慌跑过来的——
“小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就是一句拯救,把子苓救出来了一场沉默对峙与凶狠注视,把李婵救出了一场举目焰火与烈酒助燃下的刺耳呲啦。
“沈先生,你快带婵儿去洛阳找父皇母后吧。”子苓轻笑着,又一脸无辜。
但沈颜去拉李婵却没拉动,最后干脆一把抱起来抗在肩上。
就这样带着小公主一路奔逃,逃离那一路的尸体大火无尽血腥,逃离所有兵士宫人的求救目光与绝望呐喊。
他们只能狠心,只能不理,只能一个劲儿地奔跑。
跑过一重重宫阙跑出一道道宫墙,跑到城门边看见朱全忠立于城墙之上,一派居高临下的点起火把。
又有持无恐的向大明宫抛去——霎时之间,皇城诸里一概化作火海。
而沈颜不过感觉到趴在自己肩头的李婵偏了偏头,继而衣衫之上唯余一片潮湿……
梦里浮浮沉沉,她好像又来到了那一座蓬莱殿,那郁郁葱葱的梓树下,父皇母后在一旁言笑晏晏。
皇兄在舞剑,而九哥哥推着自己和皇姐荡秋千,一摆一摆荡得好高好高,似乎就要飞上天去。
四更天时李婵夜阑惊醒,推开窗只见重檐叠阙满目红色,红的血红的火红的旗,长安城里依旧是火光冲天。
临近破晓落了几许没来由的小雨,仍熄不了长安大火,也解不了六月酷热。
外间的秋嬷嬷睡眼惺忪的走进来,只见小公主孤身立于窗前似乎已然站了一夜……
微风吹荡,吹过屋脊上一刹薄薄的尘,徐知诰倚在柱边。
半疑惑半嘲讽地将目光一点点望向了那张清秀脸庞,又略带悲伤的垂眸黯然:“顾敻?”
于是满目柔情皆被踏碎,唯有沉默奔袭于他们呼吸的一别经年,一如院落里的潇潇落叶。
徐知诰怔自出神不敢开口,不及许宜眉目微侧反问道:“怎么?你以为是哪家的姑娘?”
哪家的姑娘?这个问题忽然把他问倒了。想一想李婵自十一岁女扮男装以来……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名字:“柳依吧。”
自青城雪夜过后,徐知诰也都晓得许宜与柳依间的别扭,当下无意提起也并非要戳人痛处,而是不想引发一场其他的更大雪崩。
“说来沈颜最近陪着柳依回南海,却在广州住了几天。”
已至傍晚,炊烟袅袅霞云徐徐,人们劳累了一整天,亦如倦鸟归巢有了栖息。
只闲闲望着这金陵美景,红日西坠桂子飘香,而徐知诰终究抬眉微皱打断了这片刻沉寂——
“你真要去江州?”
许宜搁下酒囊,笑着抬眸而回:“留在这里纷争太多。”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正伦。”她靠过走廊边的柱子,神色淡然地喟然长叹:“我累了。”
徐知诰漫不经心轻笑一过,真会骗人,又勾起嘴角侧过头嗤道:“得了吧。这次到底又是什么任务?”
他自欺欺人的带过几分调侃,矫饰纷杂心绪。
他们一起长大,彼此心里的小九九都要数烂了,人总要合乎常理地推断,而非朝着没有希望的方向意淫。
李昪又一次下意识里忽略着李婵说的“我累了”,就像是去年七夕李如忽略着妹妹第一次说的“隐退”一样忽略。
也像是许宜的女儿身一直要用男装武装来掩藏埋葬,更像是曾经在长安时,父皇母后多少次都刻意忽略着小公主的存在一样忽略。
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玩闹戏言。
一如世人皆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看得见的伤口才会流血,才能喊疼。
徐知诰转过头又只见夕阳光晕所勾描出的许宜侧脸,见她再一次举起酒囊……有些心慌地填补什么:“你很了解我吗?”
“我不了解你吗?”
一刹哑口无言,由着半隐半现的天色,朦胧彼此晦暗不明的神情。
层层叠叠的暮云,隐隐绰绰的青空,带着星星点点的人家,如泼墨似染料。
长廊右侧院落里挺立着颗大树,朵朵梨花已然谢尽,几片叶子由风吹下,落在青砖上悄无声息。
远处忽然有脚步声慢慢走近,接着一个小侍女映入他们眼帘,给王元瑶传话道:饭菜已备好,请过去用膳。
于是两人便一起提步穿过走廊去往正厅。
正厅四下无人,方才引路的小侍女也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们彼此。
看来徐知诰把王元瑶调教得不错,对于许宜亦是知晓一二。
她正径自坐下,正备倒酒时,他又看见了左手纱布——许宜长年累月在外奔忙,带伤无甚稀奇。
只是这段时日几乎没有什么任务,这伤又是哪里来的?而且还要嫁人了……
徐知诰忽地开口而问:“这手又怎么了?”
许宜顿了顿,继续夹了把胡萝卜丝,一边吃一边说——
“今年各地客栈的账本我已收了,明日便让张惜交与你来。另外潭州客栈皋老板那边也交接完毕,就是幽州客栈亨老板那里可能需要……”
“我没有要答应你。”徐知诰立刻打断,捏起酒杯顿在桌上,发出一阵声响。
几滴酒渍迸溅出来,落在她手上的纱布里,惹得人眼睛疼。
许宜扯起嘴角一如既往的冷,夹挟着挑眉:“你会的。”
屋外没有月光,屋内烛光却异常刺眼。
徐知诰继续捏着盃子不肯松手,许宜也继续拿着碗筷不愿挨饿,一口饭一口菜的细嚼慢咽。
挑衅沉默。
外头忽有滴滴答答的细响传入,原是落起小雨淅淅沥沥,搅乱了一地寂然。
徐知诰又暗自倒了壶酒,飞快地一饮而尽,目光不由移向别处——
“你对边巴杰布也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她复又拿起碗筷不去睬他,继续填饱肚子:“你和阿布不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边巴杰布可没让许宜这么难搞,那简直和个没心没肺的小傻瓜一般。
分明也是麦朵准康里众人敬畏的阿布先生,说句二把手也不为过,却对她老是有求必应。
而……徐知诰嘛,只管可劲糟践,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算计了去。
然而这话她总归未能出口,只一桩桩一件件交代大事小事,确保成亲一事影响降至最低。
虽说近来顺遂,终究小心为上。
这边许宜把麦朵准康的中原事务交代着给了徐知诰,自己用过膳后便回了明月楼。
徒留自己一个人对着满桌佳肴吃不下去,只一杯一杯灌酒,门外雨声稀稀疏疏,诉不尽一池心事。
他还以为,为了复国,她此生是不会嫁与任何人的。
徐知诰帮她接管手下的事务,继续与月姐筹谋复国,而她要和别人风花雪月去了。
他又灌下一壶酒,饮得那么急,那么快那么痛。
突然好想回到小时候,回溯那段他们躲在花园里捉迷藏的日子。
那时的她,会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会唤他“哥哥”,会让他唤她“婵儿”,会讨厌公主之名君臣之礼,会怕黑的扑进自己怀里……
后来长大了,他不再是少年了。她眼睛里也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了泪水。
他又要灌酒,这才发现两盅酒壶均已倒净,提音开口就唤:“来人呐!”
方才引路的小侍女闻声而来,在门口停了停,又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大人。”
“再拿几坛酒来,要烈的!”
一个人是不会喝醉的,若是醉酒,只有一个理由——他想。
想要用这种难受去掩盖另一种难受,因为若非如此,只能更加难受,比宿醉之后的头疼更加难受的难受。
八年之前大唐亡国,他没去洛阳,没能救她。他想,她大概记恨至今吧。
他没救她,别人却救了。
许家护着她自立门户,欧阳家保了她入门青城,她大概就是那时,心里有了那位师父吧。
雪中送炭,趁虚而入。
徐知诰苦笑,所谓雪中送炭就是趁虚而入。末路相救所生之情,果然不得长久。
等了那么些年,终于等到雪夜跪求师徒陌路,竟然以为余生与卿,纵无金戈铁马……也有同盟之利同袍之义吧。
谁知,半路杀出个顾敻来。
门外石阶上,听见小侍女一边吩咐着侍从抬酒进屋,一边收伞整衣。
油纸伞在手里转圈圈,转不下什么雨滴,可见雨势真的很小,至多飘了几缕雨丝。
反将一脸红妆熨帖得分外迷人。
侍从依次退下,他自端起一坛使劲儿猛灌,没多会儿便是双颊绯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
小侍女瞅见,立即将伞搁至门边,连忙赶着过来搀扶。
徐知诰歪过头睁着眼努力辨认几番也认不出,半晌终于扶额而问:“你是谁?”
“奴婢福金,是跟随夫人陪嫁过来的,不怪大人不识。”
王元瑶?
“难怪了,只有她的侍女才会取这俗名,又是福又是金的。”
宋福金顿时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值尴尬难言,谁知一阵酒气熏来又自耳畔袭来:“不若……给你改个名字吧。”
此话一出,不待回答,徐知诰咚的一下就倒在了宋福金身上神志不清。
还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他好像很是难过,尘封经年的泪水忽然决了堤,沁在衣衫之上,尤似热浪灼人。
这般浩浩荡荡声势凶猛,即使屋外雨再大些,也着实掩不住呢。
烛火跳跃,光影明灭。
这边宋福金刚把徐知诰扶到床上,未及起身,他就一把拽过她压在面下。
神情哀切,语调喑哑:“婵儿……”
这是给她新改的名字吗?
不重要了,宋福金想他反正要醉酒,想她反正要上位。
于是,三下两下十分干净利落便将自己剥了个精光,再一层层去解大人的锦绣衣衫。
雨夜缠绵,她手法温柔;烈酒汹涌,他浑身滚烫。这般撩拨着实按捺不住。
徐知诰经受不了,哭着扑去就是一顿狂吻,他还一边低呼着她的新名字:“婵儿……婵儿……婵儿婵儿婵儿……”
“婵儿……”
一声叠一声,听得人好生难过。
以至次年夏天,宋福金就给徐知诰生了此生第一个孩子,名为景通。
很久没有过过南方的春,乍然而起,却非鸟语花香无限暧昧,只是阴雨连绵、冷彻骨。
但李祚来到江南徐府的那年冬天比这更冷。
天复元年那年腊八,本该节庆,广州却传来徐家族长徐彦若病死在任上的噩耗,没多久第二年,徐家长子徐绾也与世长辞。
一时之间,徐家上下各怀鬼胎,更别说什么驰援千里之外的京城。
直到天复三年,直到最后私生子徐温成了徐家的新任族长,他就被新任族长软禁在这里了呢。
噔噔噔的,兀自几声叩门响起打断思绪,是徐祎在外头唤:“九殿下。”
“知诰被叔父囚禁在地下密牢里了,怎么办?”徐祎有些无措的站在走廊上望向屋里的李祚,浑然未觉身后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映照过来。
徐温步子轻巧,一下立在走廊的拐角处,伸出手来温柔地唤:“小祎。”
听到这个声音,徐祎瞬间浑身僵硬,转头只见徐温不徐不疾地提来一把刀:“帮叔父……把这个给知诰送去,行吗。”
徐祎低头一看——
是那把孤刀,是那一把李昪父亲舒王殿下留下来的孤刀。
地下密牢不见天光,徐知诰满身血迹,被铁链锁住的四肢早已皮开肉绽。
他抬眸,见是她,不由松了口气:“徐祎小姐。”
初春尚寒囚牢阴冷,便拧得身体拽着锁链发抖连带声音几分微颤:“长安……怎么样了?”
然而下一刻,看到徐祎手里提着那把的孤刀又笑:“你,你能带我出去吗?还是……”
“他们在洛阳。”徐祎颤抖地把刀扔过去,丁零之声划破徐知诰耳膜:“朱全忠火烧长安,逼着圣上迁都了。”
“那就去洛阳。”
“你别忘了,你姓徐。”
“我不姓徐。”他轻笑着低下头自嘲自讽,任由额角血珠滑落迷离了双眼,昏黄火光拖拽出十五岁少年的孤身残影。
徐祎只转过身:“正是你不姓徐,才更不能去。”
“你姓徐,你要去?”
徐家长女徐祎不是注定要做李裕太子妃的人吗?
此话一出,让她顿住,继而迎着地牢里的微薄天光提步向前:“就是我姓徐所以更不能去。”
骤而墙上的火把幽幽晃晃,密牢里就剩下了徐知诰一个人,和那一把冷冽锋利的孤刀。
可惜扯得铁链摩擦伤口又让呼吸抽痛,渺渺地荡漾在阴寒的密室里,不禁勾起某些前尘往事——
那一年李婵才五岁,坐在树丫枝上惶恐不安的:“这样不好吧,虔嬷嬷看见会说我公主没有公主的样子。”
秋天里微风和漾拂过面颊,带来了前面大殿里的歌舞之声。
李昪知道大人们忙着演戏顾不上他们,于是心无挂碍地问:“公主要有什么样子呢?”
“哎呀,总之公主不可以这样爬树的。”她一下急了,瞧着就要跳下去。
“哎哎哎你会摔死哦!公主摔得一瘸一拐的也不是公主的样子吧。”李昪连声阻止道,又摘下个又大又圆的梨柔声而哄——
“上都上来了,吃一个吧。”
但她不过委屈巴巴,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我不要吃梨,我要下去。”
“好好好。你吃一口我就带你下去。”李昪盯着梨子瞧了瞧,又擦干净递过去。
她看着他手指白皙修长的握着梨,才下定决心似的斯斯文文咬了一口,嚼也没嚼又抬头盯向了李昪的眸。
仿佛谴责。
搞得他只能长叹一声,飞身跃起的带她下了树。
及至双脚履地刚一站稳,李婵这才放松下来的开口问:“你为什么喜欢吃梨啊?”
李昪一个回头正撞见她又沿着先前咬痕啃过一口,然后这才细细咀嚼着汁水点点淌过舌尖。
自己便向后一仰靠过粗壮树干,不由地挠过头笑:“因为……”
“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