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预知未来，我…我没有那么厉害。”
河岸边波光粼粼，安谙低着头，将小脸遮掩了大半，用细若蚊蚋的语调向程墨和鹿白漱讲述了自己的事情，笼罩在身上那些灾厄，以及地铁站的时候为何会突然焦急。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我不是预知到当时会发生什么，只是根据经验，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说完之后，安谙小心翼翼抬头观察两人的表情。
以前她也对其他人吐露过真相，治安署的干员、医院里的心理医师、学校老师……那些人大都会先愣一下，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安抚她，其实打心底不相信。除开城市猎人，没人相信过她，久而久之安谙也不再对其他人说这些。
她很怕这两人露出那种表情，结果却是，她多虑了。
程墨听完后眉头倏地皱成一团，神色凝重；鹿白漱则表情沉了下去，古井无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他们真的轻而易举相信了自己的话，没有流于表面，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之后的对策……安谙内心泛起暖意，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所以爆炸发生前突然想对我说什么，就是这个理由对吧，因为我是你能抓住的最近求助对象。”
稍顷后，程墨缓缓吐出一口气，望向安谙说道。
人类千钧一发总会依循本能，按路径依赖下意识进行选择。她下意识选择自己而非其他人，是因为他之前救过她一次，安谙看见过他出手。
虽然【题海风暴】只是个没啥用的垃圾技能，但也是玩家才有的手段，恐怕当时她把他当成了城市猎人。
至于安谙所说的‘灾厄之女’……
程墨以前没有听哪个玩家说过，不过想必与《地球ol》的程序设置脱不开干系。
如果地球是游戏内的世界，它的设置程序或许可能假定为世界规则之类的玩意儿。从外在表现来看，就是安谙刚才说的那些——如影随形的‘灾厄’。
城市猎人…玩家们的反应很好理解。
换做是他，也会觉得这绝对有什么隐藏任务，大的要来了。
幻想隐藏任务完成后的奖励，玩家们做牛做马都来不及，谁还在乎她能给出的那点报酬？
只是关服的消息传开后，这一切都没意义。
拿到隐藏奖励又如何？反正马上就要被踢出地球，于是自然而然从安谙身边离开了。
可怜她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关服之后还要被这款垃圾游戏纠缠。
程墨皱眉不是对《地球ol》的垃圾程度有怀疑，他只是觉得……这个任务似乎有点大，凭现在的战斗力恐怕搞不定。
之前想着触发任务线后‘去哪里、打几个、要几只’的想法可能太乐观了。
鹿白漱下意识抓住左手小臂，神情凝重。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影随形的灾厄吗……听起来的确像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想象，难怪你一直欲言又止。”
她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地看向安谙：“安谙有没有观察过，灾厄触发的条件？”
“条件？”
安谙歪了歪头，面露迷茫。
以往相信灾厄存在的猎人们听完她讲述后，都只说‘接受接受接受’、‘跳过对话跳过剧情’、‘说完了吗？我要开始表演真正的技术了’之类的怪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听完她讲那些后主动提出问题。
“你是否可以主动触发？如果是被动的话，灾厄诞生是否有时间规律，周期如何？灾厄发生是否有可能存在前提条件、灾厄结束与开始有没有明显的特征作为分界线？灾厄强度的递增规律是怎么样？”鹿白漱连珠般地发问，让一旁程墨都刮目相看，她最后问，“你有观察过我说的这些吗？”
鹿白漱居然能接受那么快吗？而且已经开始考虑实际问题。
程墨逐渐严肃起来，皱起的眉头也随之舒展。
安谙则怔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摇了摇头。
就像被致命的蜗牛追杀时，当它距离只剩不到5毫米，正常反应都是尽快远离，没人会想到要观测它的爬行速度与出现方式。
“世界是物质的，灾厄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选中你。”鹿白漱的声音坚定有力，“无关神佛、诅咒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它的存在必然遵守某种客观规律，只是你还没有发现。”
“可是……我……”
安谙张了张口。
每次灾厄降临，光是想办法活下来就已经占据她全部精力，根本没注意过鹿白漱说的那些。
“如果这样的话，那看样子只能……”她摩挲下巴沉吟。
“你难道想要测试？”
从鹿白漱的语气，程墨一下子意识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鹿白漱轻轻颔首，河岸的微风拂动她的发丝：“说实话，安谙说的那些很难让人接受。但如果真的存在，测试是我们主动了解‘灾厄’特征的唯一方法。”
“不不不，这太危险了。”
程墨断然否决，“你难道想要地铁站那天的事再重演一次？还是觉得我们每次运气都能那么好，不仅能保护好她，而且自身都可以安然无恙？”
鹿白漱却像是打开了思路的闸门，一连串的推测从她口中倾泻而出：“灾厄的强度是否与所处环境有关？比如周围的正向助力越多，带来的反向斥力，也就是灾厄强度越大。是否能不结束一场灾厄，而是将它始终维持在一个较低烈度、可以靠准备来防范的水平，从而避免危险升级造成更致命影响？”
她并不服输地与程墨对视：“先控制变量，才有办法解决问题，不是么？”没有改换想法的意思。
非常理性的辩证思维。
程墨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
但他同时也很不理解，为何这个时候，她忽然能用如此理性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
鹿白漱这个人……明明应该是感性热烈的少女，否则也不会在地铁站里情绪激动抓住他的衣领训斥，也不会说出‘不满你轻视自己生命’这种话。
忽然间，程墨从她身上看到一种割裂。
仿佛他们今天那些斗嘴、争吵都是假象。他从未了解过鹿白漱，熟悉的只是错觉，她仍然是个陌生人。
“你……”
察觉到程墨复杂的目光，鹿白漱咬了咬唇，别开脸：“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擅自想象、擅自期待，最后又擅自破防。”
程墨默然地点了点头，承认：“你说的对，是我得意忘形了。”他正式地微微弯腰：“抱歉，鹿白漱同学。”
两人不再争吵，沉默开始蔓延，反倒更让人觉得压抑。
安谙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左看看右看看。哪怕她交朋友经验不足，也知道是时候轮到她站出来缓和气氛了。
突然，她夸张地惊呼起来：“啊！”
她指向前方一家新开业的店铺，脸上挤出个生硬的惊喜表情，“是我最喜欢的店！居然开到这里来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们进去逛逛吧。”
程墨抬起头，看到面前明黄色的照片上，写着‘欺诈牌’三个大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