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水春光明媚,水波粼粼。
钓鱼佬嚼着口香糖,手握鱼竿,视线不时斜暼向旁边穿校服的高中生。
那小子已经趴在栏杆上看他钓鱼整整半小时,旁边高中上课铃响了两遍,他还在这里。
此时水面鱼漂晃动,钓鱼佬精神一振,立刻提竿。
鱼钩上干干净净,连一丝鱼饵残渣都没有。
空军。
钓鱼佬额头滴落冷汗,余光一扫,果然,高中生眼底露出失望与鄙夷,这样的场景在半小时中重复了好多次。
“喂,我说。”钓鱼佬总算忍耐不住开口,“你小子别老盯着我,给人压力很大知道不?”
高中生歪头,打招呼:“老丁,又空军了啊。”
老丁嘴角一抽,沉默地穿线挂饵,重新抛竿入水。
高中生又故意的高声嚷道:“钓一早上了吧?刚才海鲜超市的大叔还说下午两点之前你一定会去买鱼。”
老丁睁大眼睛,“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辈钓鱼宗师,怎么会去菜市场买鱼弄虚作假。”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水产市场买鱼,还发朋友圈!”
老丁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发朋友圈不能算买鱼……找个样板!……钓鱼宗师的事,能算买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甩杆不悔”,什么“开饵”之类,引得高中生哄笑起来:河堤边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过这破游戏都要关服了,你还在这钓鱼,不累吗?”高中生得寸进尺,干脆一屁股坐在老丁不远处的草坪上。
老丁暼他一眼,又专注自己面前的鱼竿:“我从玩《地球OL》开始就在钓鱼,这么多年,都特么成肌肉记忆,一天不钓闲得慌。”
高中生眨眨眼,随口调侃:“听说姜子牙钓鱼的时候你在现场?”
老丁一听,来了精神,眼神微微发亮:“嘿,没错,那老小子抛竿后我就潜在水下给他钩上挂鱼,方便他忽悠周文王姬昌……什么愿者上钩,真是钓鱼佬之耻,要不是任务奖励一柄传说级钓杆,我特么才不会去做那种事。”
老丁眼中露出怀念的光彩,只是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不过那是2.1版本【封神演义】资料片的事,现在都9.2版本【生物狂潮】,我以前还是阐教大罗金仙呢,这版本还不是老老实实当社畜,早退环境了。”
“钓鱼钓那么多大版本,地球时间都过去两千多年都过去,你不腻吗?”
“腻!腻的想吐。”
老丁忽然咬牙切齿,恶狠狠开口:“可问题是,‘钓鱼之王’成就我他妈就差一条‘灌江鱼王’,我都钓了那么多年,要是关服前钓不到肯定会抓心挠肝,这是此生仅有的机会……呸,垃圾游戏。”
高中生看着天上的云,喃喃:“是这个样子啊。”
“你呢?”老丁忽然转过头来。
“我?我才玩这游戏十六年……”高中生扯了扯校服,胸前学生名牌上写着‘程墨’两个字,“所以还不确定……”
“别怀疑!”
老丁目光倏然坚定,“《地球OL》是个纯粹的垃圾游戏。”
掷地有声的肯定句。
随即他腆然笑了笑,似乎想缓和自己突然情绪激动的尴尬:“数值极不平衡,投胎开新号全随机,富二代和负二代根本不是一个游戏;日常玩法垃圾,游戏币产出跟不上消耗,做一个月任务才奖励三千块游戏币,结果住宅系统一套毛坯要几百万;强制防沉迷,活到三十五岁还要被优化,连日常都不给做……”
说着抬了抬鱼竿:“就连钓鱼,现在也没那么轻松,被城管抓到随时罚款。”
程墨左右张望两下,看见城管就在河堤不远处:“那现在不怕罚款了吗?”
老丁不屑一顾,淡然道:“马上要关服了,除了我这种傻逼,谁特么还在做月薪三千的日常?”
程墨心悦诚服,竖起拇指:“牛逼。”
老丁再次甩出鱼线,鱼钩划破水面,在杨霞映照下划出一道弧线。
这一回,水面终于不再沉寂——
“哗啦!”
波花炸开,水珠飞溅,老丁双手紧握,额角青筋绽出,身子顺势向后倾斜,借力将那条庞然大物从江中提起。
水下的生物猛然挣扎着冲破水面,银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泛起耀眼的光辉。
波花四起,水珠飞溅,鱼竿上挂着一条漂亮的大鱼,被提上水面。一条硕大无比的漂亮鱼儿被高高抛起,半空中水光流转,鳞片反射着阳光。
“卧槽!”
老丁双腿本能夹紧,“噫!我中啦!”
下一秒,他不顾形象地一把抱住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狂亲。
脸几乎要埋进鱼鳞里:“钓鱼之王成就最后一个条件‘灌江鱼王’,总算给老子钓上来。”
老丁手舞足蹈,狂笑不止。
可就在兴奋到巅峰之后,他的动作忽然顿住,像是一场烈火燃尽后的灰烬,沉默片刻,露出一种贤者时间特有的空虚。
然后,他随手把那条‘灌江鱼王’丢给了程墨。
“送你了,鱼别丢。”
老丁丢开鱼竿,整个人都仿佛功德圆满,接着他径直朝浩荡宽阔的灌江跳进去:“垃圾游戏!爷删号啦!再你妈的见!”
噗通。
水波轻轻荡漾,程墨和怀里的鱼王面面相觑。
“咕咕。”
那条鱼……不对,那只生物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巴。
程墨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条‘礼物’——白色的皮肤,流线型的身躯,额头圆润,嘴角微微上翘,隐约浮现出一种憨态可掬的微笑……
“呃,如果我没看错您应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华江豚对吧。”他小心翼翼向鱼王请教,“把您钓上来有什么特殊奖励吗?”
白色的江中精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很有灵性地扬起尾巴,朝着不远处的治安署执勤亭指了指,大意是奖励银手镯一副,外加后半生吃喝不愁。
“鱼王你好,鱼王再见。”
程墨把老丁苦苦追寻两千年的礼物毫不犹豫丢回水里,当机立断转身逃跑。
妈的,这帮钓鱼佬什么都敢钓!
跑出半条街,程墨擦擦额头的冷汗。
街道很安静,行人比往常要少。
天穹市是东海边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平日里人潮汹涌,车水马龙,如此安静的氛围容易很不多见。
程墨抬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微微感叹。他上个月才随父母搬家到这里,转学的学校叫做‘星野国际学校’,高中部就坐落在有名的灌江旁边,校门口石膏雕塑与喷泉很是气派。
今天是学校定期考试的日子,
程墨本该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然而他没参加,而是在校门口看别人钓鱼。
现在刷学生卡穿过学校门禁,耳边传来几道轻松的交谈声。
“这破考试任务给的奖励还是这么抠搜。”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新手任务要啥自行车?”
“确实,不过哥们儿你版本都毕业了吧,还来参加考试做什么?”
“兄弟你不也是一样?关服前追忆追忆曾经青涩懵懂的时光,以后都没机会咯。”
“哎,你还别说!当年我在这个任务里被数学暴打,连续不及格十三次,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现在想想…啧啧,真挺蠢的。”
“可惜运营商不当人,都要没咯。”
“确实,我这版本传奇装备的任务链都还没做完,本来还想职业build完全成型后找几个幸运的世界Boss爽一爽,傻逼运营商。”
说话的两人穿着校服,不过校服之下的打扮不太正经。
左边那人穿着牡丹花纹的三角泳裤,脚踩人字拖,脑袋上顶着萌萌的粉色兔子头套;另一人校服外套大敞,里面是连体绿色恐龙睡衣,脚边还趴着一头成年亚洲象宠物,象鼻卷起校园绿化带的树叶不停往嘴里送。
程墨仅瞥一眼便无声地收回目光,对此见怪不怪。
正如和老丁交谈的那样,这里是游戏内的世界。
玩家们来自一个叫苍蓝的高魔世界,平日里扮演法师呀、战士呀之类的冒险者,与魔族、巨龙、元素生物做斗争,放松时候才能抽空打打游戏,到《地球OL》里体验一下没有魔法与超凡的日常模拟人生。
不过,程墨不是玩家。
他今年十六岁,是土生土长的地球本地人,俗称npc。
但他和普通的npc又有一点不同。
“考试任务奖励给了什么?”粉色兔子晃了晃耳朵问。
“绿色品质的钢笔,能当做飞镖用,消耗品。”绿色恐龙一边回答,一边把手中的东西随便一丢,“没啥用的玩意儿,扔了吧。”
“你们两个乱丢垃圾罚款50,扣2分德行分!”
一道清亮的男声插入对话。
程墨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粉色蓬蓬裙的男人踩着妖娆步伐走来。
来者胸口别着一颗硕大的心形宝石,头戴魔法少女风格的发箍,腿毛从裙下翘出来。
这竟然是个老师。
程墨默默在心中感叹,倒也不奇怪。
学校的老师经常会出现请假情况,然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奇怪的人代课,这些人口中时常会低声抱怨“学校声望好难刷”、“成就奖励不错”、“世界任务无聊”之类话。
“不是哥们儿,都要关服了还这么入戏?”绿色恐龙弯腰,身体完美符合布什葛门曲线的弧度。
“角色扮演懂不懂。”魔法少女老师深深叹息:“孩子们,不要再破坏《地球OL》的世界观了。”
“……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
粉色兔子和绿色恐龙同时对魔法少女竖中指。
此时程墨凑了过去,向三人打招呼:“你们好,不要的道具可以送我吗?我是学生。”
“你是畜生都……”
绿色恐龙条件反射要回答。
粉色兔子则打量程墨后挑眉:“萌新?”
“真稀奇,这游戏现在还有萌新。”
程墨挺直身板,用力点头,恰到好处露出堪比丁真的天然笑容:“我能拿走吗?关服前留个纪念。”
“给你给你!”
绿色恐龙大气地把钢笔塞给程墨:“其他装备都绑定了,只有这个能给你。现在萌新可少见,要不是马上关服,哥们儿高低带你多逛逛。”
“江湖规矩,男加好友女自强。”
粉色兔子也深沉地点头。
魔法少女猛拍大腿,深沉感慨:“这话真耳熟!以前我还是萌新的时候,我遇见的大佬就这样骗我,那时候我还是处男。”
“现在呢?”
“是魔法少女。”
程墨微笑附和着逐渐开始回忆过去光辉岁月的玩家三人,从绿色恐龙手里接过钢笔,面前马上弹出只有他能看见的面板。
【排名前十的奖励钢笔】
【写字永不卡墨,书法类技能 1,作为投掷物使用时,威力提升】
程墨只是土生土长的本地npc。
不过恰好和玩家们一样,能使用游戏系统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