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大道无名,运玄枢而化万象,真炁无形,弥六合而育群生,故九州四海,求仙问道生灵之繁多,如恒河沙数,难以细究。
南华洲位居太微天之南,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修行生灵如过江之鲫,更有玄门魔道,宗派林立,然此洲道统,当属玄门正宗玉衡派执牛耳。
余者无论同为玄门正宗,亦或魔道鬼门,尽皆俯首,难与争锋。
………………
南华洲,玉衡派。
神光洞天。
伏凌海内,星河倒卷,映于水中,仿若天地倒悬,月辉流转间,洒落银白,海波粼粼,浮光跃金,但见其内,一艘千丈法船破开海面缓慢行驶,周遭云霞缭绕,神光耀眼,华彩频烁,两侧俱有蛟龙护立,不时发出阵阵低鸣,激得海面荡开层层涟漪。
就见法船之上,楼阁林立,中央更有一汪清潭,其中一片巨大莲叶之上,有舞姬翩翩起舞,身姿曼妙,乐师抚琴,仙乐声声,除此之外,便唯一座古亭矗立,内有十数名身着赤色道袍的青年男女正饮酒论道,相谈甚欢,一名名身着彩衣的鱼姬美人手捧玉盘,呈上各类仙果佳酿。
清潭周围,则是身披甲胄,足有一丈之高的道兵力士矗立,仿若一座座假山,巍然不动,戒备四周,拱卫中央。
亭中,一相貌俊朗的青年抬指拈起一枚朱果放至嘴中,旋即轻笑着看向对面那身着赤袍,腰悬长剑,仙姿玉骨,眉目英气的女子,道:
“听闻余师妹前段时日随华阳真人去了一趟西玄洲,我曾听闻那里道统断绝,遍地是妖兽横行,我人族处境堪忧,不知师妹所见,可如传闻一致?”
余玄薇恬淡一笑,微微摇头:“西玄洲虽说因千年前的正魔大战元气大伤,致使这些妖族横行,但说到底,不过大多是群未曾开化的蛮夷之族,又岂能撼动我人族权威,此番我随师尊拜访神月宫,就还亲眼见到兽牢之中,捆着一尊妖族大圣呢。”
“哈哈哈,余师妹所言有理,说到底不过是群披鳞戴甲之辈,我看,和天方岛那里的妖族,没什么分别,若非要修炼秘法,我早就上阵,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了!”
一名身材壮硕,与周遭道兵力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的青年大笑出声,一袭真传红袍在他身上穿着,显得有些颇为别扭,眉宇之间,尽是豪情壮志。
闻听此人话语,周遭众人俱是笑声附和,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而亭中一角,衣着红袍,模样俊美,却略显几分阴沉的李珩则并未上前同众人言谈,只是淡淡的望着远处海面,与此间众人稍显格格不入,但也并未有人在意。
毕竟前身本就是如此孤僻性格,不甚讨人喜爱。
此番来此,也不过是奉了师尊之命,要他务必来此参与这门内诸多真传架设的麒麟法会,也好日后不被众人所排挤。
毕竟前身修道二十载,身为真传,在诸多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洞天福地辅佐之下,而今也不过紫府境界,放在其余地方,倒也道得上一句天资不凡,但若同此间最低也有凝丹一重的众人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能成为真传,位列红袍,也不过仅仅是因自家师尊喜爱,加之对方至今也不过自己这么一位真传弟子罢了。
在周遭俱是天骄环绕的情况下,久而久之,前身便有了心魔,毕竟无论自己如何追赶,却始终遥望不及,着实不好受,对于前身本就压抑脆弱的道心更是打击,终于在一次修行神通却终究不得其解之下,心魔缠身,暴毙而亡。
不过如今这一切,已是前尘往事……
抚摸着手中的阴阳玄佩,李珩露出淡淡笑意,这玉佩分黑白两色,成太极双鱼图模样,乃系随自己一同穿越而来,只是如今其上早已没了任何光彩,显得黯淡,甚至有道道细微裂痕不断蔓延,用不了多久,便要彻底碎裂,化尘而去。
但好在其中的东西,早已容身识海。
而如今既然再世为人,他当然是要求个长生仙道,毕竟死过一次的滋味,实在不美。
“听闻李弥师兄一月前铸就圣胎,如今正于天方岛斩妖除魔,待得功勋行满以及修为加持之下,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能派外开府,扬我玉衡法威了……”
场中不知是谁忽得说了这么一句,李珩便顿觉道道目光看向了自己,不由得眉头一蹙,脑海内顿时浮现出一同自己有四五分相似,模样俊美的青年来。
李弥,玉衡派璇玑大殿真传,玄门世家琅琊李氏出身,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便已铸就圣胎,可谓是玉衡派五代弟子第一人。
亦是李珩同父同母的大兄。
说起来,前身之所以道心不稳,究其缘由,便是因自家这位兄长而起,毕竟有一人同你出身相似,天资亦相差不多,却总能压你一头,让你始终追赶不上,加之周遭众人常以此比较,如此压抑之下,自然道心愈靡。
不过好在,因同父同母一并长大缘故,李弥对前身倒是非常不错,亦是时常关照,奈何前身听得这些风言风语以及他人挑拨,对李弥的态度,却不甚为好。
而今再世为人,加起来也有百岁心性见识,李珩自然不会去理会这许多杂言,见得众人目光看来,只是淡淡道:“兄长天资高绝,派外开府,本就意料之中。”
听得李珩这平静言语,场间众人顿感无趣,亦不再多言,转头讨论起道法来。待得一个时辰后,有人率先告辞离去,此番麒麟法会便临至末尾。
随着一道道遁光如霞光冲天而起,李珩亦是当即起身,同众人微微施了一礼后,便起了遁光朝自家道场瑶光大殿而去。
片刻之后,于神光灼灼,彩霞缭绕的瑶光大殿前落下,立时便有两名生得白瓷般的童子驾云而至,上前行礼。其中一人恭敬道:“鹤符、云衣,谒见真传,白玉真人已于问鼎峰回转,吩咐我等待得真传自麒麟法会归来后,便接引真传前往正殿谒见。”
白玉真人,便是李珩师尊。
“那便有劳二位接引了。”李珩微微颔首,旋即同两位童子朝瑶光大殿正殿而去。
不多时,于正殿下首站定,那两名童子当即出声告辞道:“烦请真传于此稍待一二,我二人还需前往灵田照料,真人稍后便至。”
“二位自去即可。”李珩当即颔首,旋即静静站立原处,此地他其实很少来,一来自家这位师尊时常不在瑶光大殿内,自己自然也无需时时来此谒见问安,二来对方传法,皆以幻象化身显化于自己所居大殿之中,自然也无需前来正殿听道。
本以为要在此地等候许久,但很快,便见一道灵光落于上首玉座前,待得光华消散,就见一身穿羽衣道袍,头戴玉冠,背有玄轮光晕,腰缠青色小龙,满头白发,模样俊美的青年浮现于玉座之上,带着浅淡笑意,慵懒的靠躺于座,两侧是手捧香炉玉扇的童子侍立。
“真传李珩,还不速速行礼,谒见上真。”
听得其中一名童子话语,李珩正欲行礼,却见玉座上的白玉真人微微摇头,轻笑道:“无需这些繁文缛节,本座这八百载道途,也就你这么一位真传弟子,更何况我与你母亲有旧,当年同为苍霞派弟子,乃师兄妹,你我之间,倒是无需如此生分。”
李珩默然片刻,道:“谢师尊。”
见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冷态度,白玉真人不由得无奈一叹:“罢了。”说着便扬手一招,一块令牌便显于手中,他当即将令牌往下一扔,法力托举之下稳稳落至李珩跟前:“前几日为师同掌教师兄替你请了一块龙霞界令牌,其内天材地宝无数,各派弟子俱有参与,如今你已是紫府三重境界,是时候着手凝丹了,一月之后便出发吧。”
闻言李珩顿时有些不解,道:“禀师尊,龙霞界非凝丹者不可入之,弟子并无把握一月之内破入凝丹,更何况以初入凝丹之境界,根基不稳之下,如何去于他人争锋,还望师尊收回此令,以免届时弟子落了我瑶光大殿脸面。”
白玉真人哈哈一笑:“稚衣,你似乎有些理解错了,为师并非要你凝丹之后前往,而是以紫府境界直接进入龙霞界,于其中成就凝丹,这也是为师特地为你安排的。”
“这是为何?还望师尊解惑。”李珩更加疑惑,以紫府境界去和一群凝丹境界的修士争,这岂不是蚍蜉撼树?
白玉真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且看你手中令牌。”
李珩当即垂首望去,就见令牌之上顿时显出一副地图来,有些讶然,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自家师尊这是直接给自己开后门了,毕竟龙霞界乃一方小洞天福地,乃是已然消亡的玄天真观道场,后由几位高真联手打开,以供凝丹修为弟子进入其中争锋,精进修为。
说起来,自己能以紫府境界进入其中,便已是不易,想来自家师尊为此,也颇费了一番苦功。
见李珩不再言语,白玉真人又道:“龙霞界内有一物,名曰照骨玄镜,此物可增强你根骨天资,若取得此物以凝丹,最少也是上三品,我知你心性,若不以此物辅佐,于派内凝丹,只怕难以成就上三品宝丹。”
“谢师尊,弟子明白了。”李珩不再多言。
“你且退下罢。”白玉真人也不再多言,摆了摆手,目送李珩离去。
“你将照骨玄境放入其中让他去争,还将此物消息扩散出去,何不直接给予?多此一举!”
此时,瑶光大殿内,一阵白雾缭绕间,一头戴宝冠,身着华服的中年道人浮现于白玉真人身侧,淡淡道:“就为此,你让我破开洞天,不惜犯着被他人发现的风险,就为了做成此事?”
白玉真人淡淡一笑:“修为桎梏易解,心中桎梏难解,稚衣本就天资不弱,奈何李弥天资更强,若一味给予,只会让他心结愈重,假以时日,必成心魔,但若能在诸多天骄之下夺得照骨玄境,想来他便也能愈此心结。”
“紫府境界与这些凝丹去争,亏你想得出来,要知道,此番我玉衡派前往龙霞界的真传,亦不再少数。”中年道人依旧一副严肃模样,旋即眯了眯眼,看向身侧毫无正形的白玉真人:“还是说,你留了后手?这对其余弟子,可不公平,若是让其余宗派知晓,我玉衡脸面何在?我执法堂脸面何在?”
白玉真人讪讪一笑:“师兄何出此言?我之为人你亦知晓,怎可能以大欺小?得之我命,失之我幸,稚衣若得不到此物,我亦不会多说什么的。”
中年道人意味深长的盯着白玉真人:“罢了,但你最好不要过火,做的隐蔽些,否则我执法堂也很难办啊……”
“都说了并无什么后手了,师兄你怎还是这般啰嗦,走了。”白玉真人不耐烦的摆摆手,化作一抹霞光消散。
中年道人见状,也只能无奈摇头,亦是化雾消散。
自正殿离去,李珩一路遁行回转自家居所,屏退侍从后,前往了瑶清池内,此地白雾缭绕,一方十丈大小的潭水位于中央,其内乃是一方灵泉,不时可见灵光闪烁,足以证明其中灵机之旺盛,也唯有真传弟子,方能拥有一方灵泉以作修行。
一些微弱宗派,一方灵泉便是开宗立派之根本了。
李珩褪去身上衣袍,迈步走入瑶清池内,灵泉之水洗涤自身,令他顿时放松了不少,旋即抬手摄来白玉真人给予的令牌,端详片刻,不由得淡淡一笑。
这白玉真人,对自己关怀,还真是可见一斑。
回转路上,李珩便已是想明白了其中缘由,白玉真人如此放心自己前往龙霞界取照骨玄境,以对方心智,想来早就做好了安排,自己所谓的去“争”,实际上不过是去取来罢了。
想必是白玉真人担心自己心性缘由,日后留下心魔,故而有此一计,只要自己在诸多天骄之下合理的拼尽全力取得照骨玄境成就凝丹,想必心魔自散。
不过很可惜,已经晚了。
前身早就心魔暴毙而亡,如今的李珩,心性自不必多说,两世为人的心态,让他对于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心中唯有长生大道。
不过为了不露破绽,该做的还是得做全,至少要展现出拿到照骨玄境,破入凝丹后,一步步磨练心性,解开心结的姿态才行。
想通此理,李珩当即靠于灵池边缘,缓缓阖上双目,心神渐渐沉浸识海,杳杳冥冥之际,忽见眼前白光一烁,神思恍惚间,便达至识海之中。
举目望去,偌大识海,呈现黑白两色,泾渭分明,阴阳之隔,互不相扰。
这异于常人的识海,便是因阴阳玄佩铸就,李珩已是见怪不怪,口中喝念一声“阴阳无极,我道通玄”,便一步迈出,瞬息而至阳海上方,旋即缓缓落下,直至没入散发柔和白光的阳海之中,才闭目盘膝,运转周天,参玄妙道。
阳海之妙用,可逆向推演神通丹方等等,哪怕只一页残卷,亦可将其复原,更能将各种神通法术拆分细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只需要再加入些许自身理解,便可创立新的神通功法,于其中修行,更有极旺盛的天地灵气源源而来。
不可谓不神妙也。
再世为人足有一年光景,李珩早以玉衡派一门名曰《真玄引》的功法,不断将其拆分推演,创造出一门可引动他人心魔的符箓之术,名曰《心魔引》。
此术无需符纸媒介,乃以法力勾勒,一旦中此术者,心中若有放不下之事,便可将其引动化作心魔,届时便无需自己如何出手,对方也必将心魔缠身,失去思考之能。
当然,若有心智坚定者,能斩破心魔,此术自然无用。
不过这本就是李珩闲来无事尝试推演所创,他也不指望此术成为自身底牌杀招,只作出其不意的奇招使用。
至于他利用阳海所修的主脉神通,乃玉衡派真传弟子方可修行的《弥罗神雷真经》。
雷法修行,极为困难,因此多年来,修成这《弥罗神雷真经》者,可谓寥寥无几,凤毛麟角,心性天资缺一不可。
前身也正是在修行此门神通时引动了心魔而亡。
不过借助阳海神用,这在他人眼中困难无比的雷法神通,在他眼前,犹如稚书,修炼起来,几乎毫无阻碍之处。
不过表面上,李珩从未使用过,毕竟大部分人都知晓,自身天资虽是尚可,却也不是最好,心性更是一般,如何能炼成这《弥罗神雷真经》?
只能待得自身“心结”开解无人感到疑惑之后,方能动用。
他可不会傻傻的在他人眼前展露神异,这不过是取死有道,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穿越而来,依靠阴阳玄佩没被发现,已是侥幸,再去突然行那些不合常理之事,岂不是将派内诸多高真当成了白痴?
任何事情,都讲究循序渐进。
不过李珩倒也有些许猜测,自己之所以并未被发现穿越一事,其实并非是因为自己鸠占鹊巢,而是融合,魂息、气机一模一样,派内命火都未曾熄灭,谈何算得上鸠占鹊巢?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阴阳,便是融合,这可比夺舍之说,来得精妙。
更何况前身心性,也难以走得长远,倒不如让自己,去一窥长生仙道!
收敛心神,李珩当即起身,朝上一跃破海而出,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目光望向与阳海相对而立的阴海。
如今的阴海,早已不复最初那般漆黑如墨,而是有些透明,甚至散发丝丝白芒,隐隐有被阳海同化的意味。
李珩目露思索,当初阴阳玄佩没入体内于识海中显出这般变化后,他率先进入的便是阳海之中,待得搞清楚阳海效用,他意图再进入阴海之中时,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进入其中了。
似乎自己最开始,便只能二选一。
因此目前阴海究竟有何等神用,李珩是完全不知。
不过阳海都这般玄妙,想来阴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在李珩如今却也不甚在意了,到底是自己作出的选择,更何况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一味贪求,也未必是好事。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神思收敛,李珩当即心念一动,神魂立时复归肉身。
于瑶清池内起身,不远处悬于玉架之上的红袍、宝冠、玉带等物便自行飞来,披于身上,穿戴整齐,一头黑发亦是在法力一蒸之下,恢复干燥,一根发带自行将其挽扎于脑后。
端得是模越玉山,霜骨凝辉。
随后施施然行于静室之中,李珩当即盘膝坐下,眼下修为已是紫府三重,甚至已达圆满,若非自己刻意压制,早已能破入凝丹,只待龙霞界之行后,顺利成章了。
将脑海内杂绪平息,李珩正欲闭目凝想,却听得外间传来童子声音:
“禀真传,天阳大殿弟子齐忧前来谒见。”
闻听此言及来者名姓,李珩顿时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兄长李弥如今风光无限,那自然就会有人不悦,与其作对,这其中利益纠葛等等,可谓繁杂无比。
而李珩常年被李弥压得抬不起头,心中嫉恨,自然就会有这些人找上门来,意图让其冲当马前卒,找李弥的麻烦,可怜前身竟被这些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自以为这些人俱是自身助力,能让自身超越李弥,真是可笑至极,愚昧不堪。
也难怪有此心魔暴毙一劫。
李珩无奈摇头,他自然不会重蹈前身覆辙,略微思忖后,心中便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