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两人已近阳翟县,眼见天色渐暗,四下里荒野一片,天上彤云密布,冷得出奇。
楚翔四下张望了一会儿道:“西南方不远似乎有个村子,不如在那里借宿一晚吧。
我看这天气,多半是要下雨,说不定还会下雪。这都已经四月,怎么还如此之冷。”
两人又往前行,果然远处现出一座村落,当下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可等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村庄早已空无一人。
楚翔皱眉道:“听说朝廷在这里与黄巾军大战,恐怕是把村民都打跑了。”
顾昭叹了口气,之前路上已经听到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等人,与波才所率的黄巾军在阳翟大战。
然而真正看到了战争的惨烈,才知道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充斥着多少家破人亡。
在这乱世里,如村中这些普通百姓,不过蝼蚁而已,就连苟且偷生都已是奢望。
两人站在村口望去,所见只是一片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鼻中所闻,还有一股焦糊的味道,混杂着渗入泥土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村口本有一座石拱门,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半截,石块散落一地,更显凄凉。
沿着被马蹄踏平的小径走进村庄,映入眼帘的是几间被烧毁的草屋.
屋顶早已坍塌,残存的木梁焦黑如炭,被火舌舔舐得面目全非。
草屋旁有一口水井,井口四散坍塌,井水混浊,早已难以饮用。
水井边上,几只破碎的水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路边的树木焦黑的树干上满是刀痕斧印,有的树干甚至被拦腰斩断。
树枝上挂着几片残破的叶子,随风摇曳,发出低声的呜咽。
村头有一座小庙,原本供奉着村民们信仰的神灵。
如今匾额碎裂,庙门大开,只有门前的青石小径还算完整。
神像倒卧在地,面部破损,早已认不出是何神像,只能勉强看出那依旧肃穆的神情。
小庙之后的远处还有一片田地,庄稼被践踏成泥,只剩零星的几株残苗在风中摇曳。
田间的稻草人也是衣衫褴褛,面目模糊,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守护着早已荒芜的田地。
此刻日头已落,天色尽黑。两人站在小庙前,耳边只有风声低啸。
“进去吧。”楚翔低声说道。两人走进庙中,将门关闭,又用那神像将门挡住。
顾昭找了些木柴生火,又寻了两堆杂草铺在地上,两人勉强和衣而卧,谁也没有说话。
随着夜色渐深,楚翔昏昏沉沉,正欲睡去,忽觉一阵阴风吹过。
楚翔只觉得遍体生寒,打了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来,只见那火堆上的火苗摇曳不定。
原本金黄的火焰,如今却带着一丝幽幽的惨绿之色,仿佛随时会熄灭。
再看顾昭也早已醒来,两人对视一眼,均知有异。
楚翔刚要说话,顾昭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仔细聆听。
楚翔凝神静气,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嘶叫,又似呻吟。
仿佛是什么野兽受了伤,想要发出低吼,却又被堵在了喉咙里,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伴随着这阵嘶吼,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突然传了过来。
楚翔闪身来到门口,双目凝神向外看去。
空中寒月被浓云吞没的刹那,青石板缝里渗出粘稠的黑雾,裹挟着铁锈与尸蜡的腥气漫过门阶。
顾昭也来到门口仔细查看,他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指尖在门框上划出了一道白痕。
二十步外,一领残破的青罗袍正在阴风中猎猎翻卷。
青袍之下的身影身材高大,手中拎着一柄长刀。
锈蚀的铠甲碎片嵌在它溃烂的皮肉里,每走一步都带起锁子甲垂绦的叮当声。
最刺目的是袍角凝结的紫黑血痂,在月光下泛着釉色。
当那东西转过半张脸时,顾昭的法医本能突然让他心头一凛。
左脸断口处的齿痕参差如犬噬,残留的颧骨上却附着新鲜苔藓。
这具尸体不该同时存在数月的腐化与三日的雨渍痕迹。
它唯一的一只右眼中闪动着猩红的阴冷光芒,映出后方无头鬼手中那支人骨火把。
幽蓝的焰心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熔化的尸油化作血泪,滴在裸露的颈骨上滋滋作响。
无头鬼的肩膀处有一条很大的刀伤,断裂的血肉还在滴血,似乎是被人连头带肩整个砍了下来。
队伍最后的响动更令人作呕。
三具胸腹洞开的腐尸拖着犁头,暗绿肠管缠绕着犁刃,在青石板上刮出混合血沫与泥浆的沟痕。
每当犁头撞到碎石,那些挂在犁架上的残肢便如风铃般摇晃。
最末端的断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铭牌,隐约可见“骁骑营”的隶书残迹。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
顾昭打了个手势,示意楚翔不要发出声音。
当腐尸队列行进至古槐下时,异变陡生。
一具只剩上半身的鬼卒突然悬停,裸露的脊椎如蜈蚣般弓起,森白的指骨作擂鼓状猛击虚空。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然而随着它下敲之势,顾昭的耳道骤然刺痛。
像是有人往颅骨里灌进滚烫的铅水,口中同时渗出腥甜。
“咚——”
随着一声鼓响,为首青袍鬼将残甲上的龟背纹突然流转血光,残缺的下颌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无头鬼手中的火把轰然炸开,磷火在空中凝成了一支利箭,箭头直指两人存身的小庙。
“是锋矢阵!”
鬼卒们溃烂的足踝突然浮现皮弁束带,原本散乱的阵型迅速变换。
青袍鬼将的眼神中红光一闪,抬头向两人藏身处望了过来。
它抬手一挥,那队鬼兵齐齐迈出一步,整支队伍缓缓移动,逐渐逼近他们所躲藏的小庙。
每一步都如同沉重的鼓声,敲击在他们的心头。
眨眼之间,锋矢阵已到了门前十步。
半截腰斩鬼卒的腹腔豁口里,倏然现出一辆战车的辔绳虚影,辘轳声与鬼卒们的踏步声完美契合。
青袍鬼将长刀举起,鼓点声如雨般密集。
战车前的战马昂首长嘶,扬蹄咆哮。
一时之间,森然杀气,直冲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