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七年(1029),江宁知府张士逊建府学于府治浮桥东北的鸡鸣山一带,景祐年间,如今在陈州出仕的陈执中,将府学徙于府治东南。
今日情况特殊,被煽动起来的读书人,即使不是府学生员也全部进入府学。
候在礼堂外。
兵曹参军领着府衙三班衙役以及一堆白役在场维持秩序,又是近百人之众。
知府张方平、主簿周亦平主持大局。
江宁府通判杨格带着司录参军路盛、检正胡楷也闻讯而来,看这架势,明显是想检落地桃子,此事张方平如果处置不好,杨格很有可能会对他发难。
然后取而代之!
通判是知府的副官,有监察知府之责,而检正胡楷,职务相当于纪委。
张方平见杨格如猫嗅到鱼腥味的样子,暗暗忧心。
庆历八年时一场大火,烧掉了李宥的仕途,但当时的的江宁府通判朱秉却踩在李宥身上,顶缺李宥的知府,不出半年,便调入京畿的中枢部门。
而杨格当时只是个检正。
朱秉高升后,杨格也青云直上,兜兜转转一圈后,回到江宁府担任通判。
这里面很难说没有猫腻!
现在他们又想故技重施?
不多时,林咸德带着李凤兮来到府学礼堂外。
张方平作为江宁府最高官员,他在,自然没人敢放肆——毕竟今日来的都是读书人,哪怕有科举中第的实力,也不愿意明面得罪一个前途无限的知府。
但竟然有不怕死的!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府学教授林咸德,举人唯亲而不唯贤,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
一句话成了引线。
好家伙,顿时群情激愤。
“一府学府之教授,乃是一府学风之表率,林咸德此举,吾羞与之从学!”
“据说那李凤兮还是个痴呆之人,林咸德此举,是连脸都不要了么!”
“我等今后还将与痴呆之人同堂为学?天理何在!”
“痴呆之人入府学,则有一大才之人被顶名额,无异于祸国也!”
“这府学不考也罢!”
“让林咸德滚出府学!”
“让李凤兮滚出江宁府,”
……
三班衙役见状,感觉形势有点控制不住了,齐刷刷的刀出鞘,大声呵斥,但大宋的读书人哪会怕这些衙役?
张方平大声道:“皆是读书人,如此大呼小叫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这句话就很有效果。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李凤兮跟在林咸德身边,嘀咕道:“世叔,咱俩成过街老鼠了啊。”
看出来了,林咸德真不是当大官的料。
这件事本来有更好的操作方式,他却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容易爆雷的一条,当下这个局面,若是正版李凤兮,真破不了局。
如此一来,恩荫官很大概率要丢。
林咸德也得灰溜溜的致仕回老家。
问题不大!
老子以才服人。
跟随林咸德来到张方平面前,待他们行礼过后,李凤兮也上前行礼,“晚生李凤兮,见过张府尊,先生之恩,没齿难忘。”
张方平眼睛一亮。
不像个痴呆儿啊,真的开智了!
李凤兮行礼,称呼张府尊,这是彼此的地位关系,而后面谢恩,却称呼先生,这是从私人的人情关系来称呼。
非常得体。
张方平知道李凤兮为何要谢他。
三年前,李宥死时,张方平恰好回应天府老家探亲,感慨于李宥为官之清正,去吊唁后,主动向刁晴璎提出,为李宥写了墓志铭。
墓志铭嘛,当然是越有名望越有身份的人来写,越能彰显逝者。
笑道:“令尊之节气,吾甚钦佩,你也不必多礼。”
又道:“知道情况了?”
李凤兮笑道:“论文尔,可堪一战,不敢有负范相公和林教授之望。”
张方平微微颔首。
李凤兮临事时不卑不亢,无畏不惧,甚有读书人的意气风华,确实有点意思,难怪范仲淹会对其颇为赞赏。
看向人群,大声道:“府学教授林咸德举荐之名额四人,为:衣冠博、张瑰、张璪、李凤兮,然而此次文会,府衙规定,府学教授只能举三人,因此名录到某处时,某勾去了张璪,是以尔等便以为是李凤兮顶替了张璪的名额,如今尔等喧闹府治,某自省其身,此事确有不妥之处,那便论文,以高低观文会。”
这话一出,在场读书人纷纷面面相觑。
服了!
偌大一个知府,竟然敢当众主动把责任揽到身上。
而且处理方法也很合理。
不愧是前途无量的政坛巨星。
通判杨格看了一眼检正胡楷和司录参军路盛,三人都心照不宣的扯了扯嘴角,张方平主动揽责,好事,到时如果李凤兮输了,就此事参他一本!
林咸德闻言大为感动。
不过……
在他意料之中。
他不善于做官,只是为人方正,又不愿意阿谀奉承而已。
并不表示他不懂人心。
举荐名录四个人的时候,如果张方平允了四个人,当下局面不会出现,如果张方平执意只三人名额,肯定会勾去张璪的名字。
他意料到可能会出现这个情况。
因为张璪是他的学生,林咸德太了解张璪的品行了。
而这种情况,张方平一定能解决。
因为他是张方平!
李凤兮在一旁轻轻拉了拉林咸德的衣袖,低声道:“世叔,看见了没,这才是为官之道,而且小侄敢笃定,事后张知府还有对策,可以让人对此事挑不出一丝毛病,谁也别想因为此事在仕途上拿捏他。”
他也服气了。
政治博弈,确实充满了魅力。
张方平对人群中喊道:“张璪!”
并无回声。
又喊了两声,才从人群中传来一句声音,“吾弟张璪知道自己不能去观摩文会,自感才能不如那位叫李凤兮的士子,是以在家中闭门读书,以善其文。”
满场读书人顿时一片赞誉之声。
李凤兮暗叹了一声,“好骚的操作!”
煽动士子闹事后,他躲在家中读书,好像此事和他无关一般,不仅洗脱了嫌疑,如此一来,还给他自己立下了一个谦逊君子淡泊明志的博名,今后很可能会成为江宁府士子典范,而在大宋,有了名声什么都好说了。
不管此次文会输赢,他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