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竹子上,怎么都伤痕累累的?。”江漓摸着竹子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好奇的问道。
“那是练剑留下的。”他抚摸着竹子上的剑痕,往日种种,浮上心头。
“这么密的竹林,怎么练剑?前王府的侍卫,都是在空地上操练的。”江漓看着一望无际的竹林,不解道。
“能到这竹林里来的,早都已是摆脱剑招的人了。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修养身性,感悟自然之理。这些个剑痕,深浅宽窄,一般无二,皆是剑气所刻。”他抚摸着竹身,缓缓的解释道,深邃的眼神之中,写满了故事。
江漓见他暗自神伤,于心不忍,故土的情感,她感同身受。
一步一停,缓缓的走着,眼神至始至终,一寸也没离开过,一株株写满故事的翠竹。
他回忆着他的故事,她靠近着他的世界。
“老朋友,我回来了。”一株碗口来粗的翠竹前,他停下脚步,抚摸竹身,深情款款的说道。
江漓睁大眼睛往竹身看去,只有孤孤单单的一道剑痕,相较那些瘦弱的翠竹,独树一帜。
“这道剑痕,是我留下的,二十年啦。”抚摸着那道剑痕,感慨万千的说道。
出门未及弱冠体,归来已是而立人,悠悠岁月,如此薄情。
江漓见他情到深处,忍不住,也伸手抚摸起来。
触碰的刹那,便感受到了,剑痕的不同寻常。
那伤痕平滑如镜,一根毛刺也没有。单凭此,足以说道,这道剑气,凌驾于众人之上。
也侧面证明,剑中之神,名下无虚。
“给你看个好东西。”但见他右手拇指猛地发力,竟在那竹身之上,生生的抠出一个洞来。
江漓不及惊叹,但见一股清泉,从竹身之中缓缓流出。
“怎么会有水流.......”她话还没说完,龙墨轩已然俯身上前,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这.......这水能喝?”江漓瞪着大眼,疑惑的问道。
“当然能喝了,要不要尝尝。”
“我........哦,我.......尝尝。”江漓心中害怕,但他那殷切的眼神,又不忍让他失望。
她缓缓的俯下身去,颤抖着伸出舌头,舌尖轻轻的,在那清泉上点了一下。
随着舌头回到口中,她突然眼前一亮。没想到这竹中之水,不仅甘甜解渴,还有着沁人心脾的竹香。
“嗯?没想到这水还挺好喝的。”她惊奇的说道,便大口大口的豪饮起来。
“这叫‘竹沥’,有益气养肺的功效。长期饮用,能助习武之人,调整气息,提升功力。”龙墨轩对大口豪饮的江漓解释道。
“但一次别喝太多,小心伤了脾胃。”
“你........咳咳.......你怎么不早.......咳........早说啊!”听他如此说,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呛在嗓子眼里,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你也没问我啊。”
“讨厌,差点被你呛死。”江漓捏着小拳头,狠狠的捶了他一下。
“这片竹林里岔路,小路极多。跟丢了,可就走不出来了。”话未落地,便牵着马,缓步走去。
龙墨轩领着她,在这竹林中七拐八绕,好大一会,才走出了这片竹林。
江漓早已经绕的头晕眼花了,便是现在原路返回,重头来过,只怕还会迷失其中。
“你看,到那半山腰,我们便到家了。”
江漓抬头,远远的望去。
山腰之间,百年的老宅,孤零零的矗在那里。独自述说着,那天下剑宗曾经的辉煌。
回家的路就在眼前,他却打马往一旁的岔路,慢慢走去。
看着那孤寂的背影,江漓一言不发,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
小路蜿蜒,崎岖难行。又行二三里,豁然开朗。
一座空旷的广场,呈现眼前。
“演武场,那时节师兄弟们,这里练剑习武,好不快活。看到那八根石柱了吗?上面刻着的,便是龙家剑法。”不等江漓发问,龙墨轩已然介绍了起来。
这空旷的演武场,往事幕幕,在眼前浮现出来。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剑客,宛如昨日才落幕的戏一般。
“站起来,你是龙家的少主,秉持家族的荣耀,绝不能落人之后。”
年方八岁的龙墨轩,第一次来到演武场,和堂哥喂招练剑。
初次握剑,不出几招,已被堂哥打倒在地。这番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一刻也不曾忘却。
江漓坐在马上,见他眼角,慢慢晶莹。只是男儿的自尊,和剑客的傲骨,久久未曾落下。
“你.......也别太伤心了。”
她江漓刚想宽慰两句,忽见他拔剑出鞘,翻身下马。在那空旷的演武场,将那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今日之剑法,比之军营之中,又大有不同。
一招一式,满是悲愤,一攻一守,全是悲壮。
相传龙家剑法,原出吴国大夫伍子胥。乃其出文昭关时,被画影图形,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父兄冤屈,无处申述。焦急之下一夜白首,因而创立。
龙家先祖机缘巧合,得伍子胥佩剑龙渊和那“一夜白首”的剑法,后历经几代传人不断完善,方才有了今日剑道世家。
正因如此,出之时,若是带有三分悲愤,方才显剑法之妙。
身为世家公子,子出生便含着金汤匙,除了书和剑,无忧无虑。
若不是,家族变故,悲愤二字,何处体会?
昔日的繁华,今日的落寞。龙墨轩触景生情,心中悲愤油然而生,一招一式,剑气四溢。
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发现,所求之道,已在眼前。
不出片刻,剑招已尽。猛然转身,双膝一弯,跪在了那八根石柱面前,哽咽着道:“不孝子孙龙墨轩,向先祖请罪。”
江漓在马上,心里明白,此刻不能打扰于他。
他这一跪,是对十几年来的释怀,虽然她不知道威震天下的龙家,如何会落魄成今天这番情况。
但一路走来,二人谈话之中,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二,龙家的落幕,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一跪,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直到太阳西斜,他才以剑助力,勉勉强强的站起身来。
向那八根石柱深深鞠上躬,踉踉跄跄走来。
“走吧,回家。”说罢打马前行,顺着那青石铺成的山路,往故事的开端而去。
这一路,他一句话没说,她一句话没问。
长长的台阶,而今也已青苔满布。曾几何时,这条路,乃是天下剑客心中的梦想之地。而今物是人非,让人嗟叹。
“天下剑宗”,正门上的石匾,历经十几年风雨依旧光彩奕奕。
三寸厚的青田石板上,四个大字,遒劲有力,一撇一捺,皆由剑气刻成。虽然历经风霜,但抬眼望去,凛凛剑气依然摄人心魄。
说来也是奇怪,十几年过去了,石路上青苔满布,石匾上却是一尘不染。
“回来了,回来了。”他摸着那熟悉的大门,淡淡的说道。
“吱呀”的一声响,记忆中的大门,再度开启。
庭院深几许,不大的院落,几株松柏傲然挺立。悠长的回廊,记录了多少人间烟火。院落两旁整齐的剑架,回忆着曾经的青葱岁月。
“龙大哥,这就是你的家啊。”一路上江漓都没再说话,此番开口,也算打破沉默了。虽然她自己也知道,一句废话,毫无作用。
“十二年了,里没有一点荒废的迹象。想来,胡叔叔一直派人料理。”他环顾着四周,感慨的说道。
“走,回家。“他将马拴在门口的马石上,头也不回的踏进了院内,江漓紧随其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孤寂的古宅,迎来了他久违的主人。
他入得院来,时而抚摸院中的松柏,时而把玩剑架名剑。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唯一改变得,只有那远出迟归的游子。
他沉浸在回忆之中,突然听得背后呼呼作响。身为剑客,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持剑疾攻而来时的,破空之音。
事出突然,他不急细想,一把拉开身边的江漓,左手执剑御守。
随着“铛”的一声响,龙渊的剑鞘,稳稳的接住了刺来的一剑。
一击未中,剑锋一转,又是一剑攻来。
“唰”,“唰”,“唰”,几声剑鸣,攻击接踵而至。
龙墨轩左手持剑,将进攻一一化解。
那柄剑,剑身通体晶莹,寒光奕奕。一道剑槽从头至尾,中心处一点泪痕,凛凛剑气,发散而出。
此剑龙墨轩识得,正是和龙渊并称于世的,名剑“纯钧”。
再看那持剑之人,端的是娇艳无匹,美艳无双。
有诗赞道:
美人好比芙蓉装,肤若凝脂面似桃。
朱唇不点赛春色,俊眉修眼气幽兰。
陌上纤纤人如玉,容貌倾城世无双。
红妆不改惊鸿貌,荣曜秋菊茂春松。
倾城一舞惊天下,体态婀娜出绿波。
红尘俗粉岂如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虽已过而立之年,那持剑的身姿依旧飒爽,傲人的气质顾盼神飞。
“何处强人,竟敢擅闯龙家府邸。”那声音虽利,却宛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芷曦?”龙墨轩听到这悦耳的声音,这个名字便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那持剑的女剑客,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这才定晴细看。
“夫君?”两个字一经出口,“哐当”一声,手中长剑应声而落。
一旁的江漓,听到夫君两字,一双大眼瞪的溜圆,看看他,又看看她,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女剑客,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
乖巧温顺的,宛如一只小猫一般。
“这么多年,你一直候在这里?“龙墨轩猛然想起,胡翊芝送他军服之事,曾悄悄的对他说过:“少主,老宅那还有个人,可是痴痴的等了你十二年啊。”
女剑客听他这么说,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的说道:“夫君,这十几年你在北齐受苦了。”
那姿态,俨然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女人,哪里还有刚才那份,仗剑而舞的英姿飒爽。
“十几年了,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打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的说道。
“还有个丫鬟,在陪着我。胡叔叔说,不能安排太多的人,不然太过招摇,不利于龙家。”她的双手,自始至终都环在他的脖子上。
一个柔情似水,热情万分,一个面若寒霜,毫无回馈。
“夫君,当年你为北齐所困,我本欲引家族门人入北齐施救。怎奈父亲和哥哥说什么都不同意,这才害的你在北齐受苦了十二年。”这着话,便娇羞的降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一旁的江漓,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的泪水不住地在打转,竭力的不让它掉下来。
为什么会哭,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那泪珠,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后面再说。”龙墨轩在她耳边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女剑客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俏脸一红,松开了环在他脖子上的双手。
“这位公子,还没请教…”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江漓。
“江公子,一路同行,多亏她照顾。”龙墨轩替木讷的江漓回答道。
“哦,既是如此,也是贵客临门。夫君你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息去吧,我去给你煮碗你最爱的'九叶莲子羹’”。说着拾起地上的剑,还剑入鞘,一把挽着他的手,穿过回廊往后庭走去。
身后,江漓看着两人的背影,呆呆的愣在那里。小半天,才默默的跟上脚步,一点点的向后庭走去。
都笑情人痴,谁解痴人情。薛烛兵解日,纯钧泪断时。
世间有痴情人,亦有痴情剑。
痴情之人,能为情郎独守空闺十二年。
痴情之剑,能为知己沉寂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