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的风,近些日子躁动了许多。
一阵风袭来,吹得四季常青的老松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而老松下立着的男人,却连衣裳都未被吹起褶皱。
见着这一幕的赵易暗暗赞叹,严师兄的境界,好像更高了。
男人没有回身,只是以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开口:
“赵师弟,恭喜更上一层楼。”
赵易自然知道自己这点境界瞒不过严师兄,笑道:
“还多亏了师兄的丹药。”
严如松回身一笑:“有用就好,师弟若还需要,可随时来找我。”
赵易捂了捂自己的钱袋子,默默无言。
这般贵的丹药,在拥有可靠的收入来源之前,他是一颗都不打算买了。
此时恰有一根松针落下,严如松随意抬起手,轻拂而过。松针竟似时空凝滞了一般,悬定在了半空。
直到他屈指一弹,才化作穿心利箭,破空而出,直直地穿过院墙的青砖。
若仔细看去,便能看见一丝松针大小的空洞,出现在青砖之上。
这便是罡气吗?
赵易看得眼皮狂跳,严如松方才那一手,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爆发出的力量极为恐怖。
若是那一针自他身上穿过,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血肉会在瞬间被暴虐的罡气撕碎。
青砖看似安然无恙,实则不过是严如松刻意收束罢了。
赵易看着严如松,苦笑道:
“师兄,你露这一手,是要给我个警告吗?”
“终日不务正业,正是要杀鸡给你这小猴子看。”
严如松点了点赵易,摇头失笑,随即问道:“你的杂事,忙的如何了?”
“已大差不差了。”
赵易不由汗颜,按理说入境之后,多是选择苦修巩固基础,好助未来勇猛精进,他反而告假,倒还真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但自家人明白自家事,他那星河般的经脉,若是要谈基础,比城墙还要厚实些。
此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赵易也只得老老实实躺平认错,任由师兄一番教训。
“还有你与见山约战一事。年轻气盛,师兄可以理解。但他毕竟入门早你许多,武道进境在年轻一辈亦属佼佼者。
你可在未入境之时拿下余洋他们几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擅武技,再加上你在拼杀一道之上的天赋确实不差。”
严如松说到此处,不由顿了顿。
实际上何止是不差,赵易在那场比斗中的表现,他亦看在眼中。小小年纪,学武不足一月,却似在杀伐场中打磨出来的一般,若不是知晓对方身世,他都要以为赵易是哪家将门子弟。”
但该说的话,还得说。
“但见山他亦在甘棠历练了些时日,武技非其短板。以你如今的境界,若想战而胜之,是极难的。武道之路甚长,莫要去争那一时长短。”
严如松苦口婆心,赵易知他是担心自己战败被挫了锐气,于是笑道:
“师兄也说了,不必在意一时长短。无论胜负与否,至少可抒我胸臆,何惧一战?”
“你啊你!”
严如松点了点赵易,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赵易却已转移话题:
“师兄,你唤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他自然记得,入境之后,可是要选一门入境功法的。
严如松听出他的话中之意,面色却有些尴尬,故作未曾听懂的样子,抬了抬下巴看向屋顶:
“是风老找你。”
说罢,便一溜烟消失在赵易眼前。
赵易看向屋头,其实正躺着个老头,悠哉悠哉品着酒,显得好不惬意。
这老头,何时在那的?
赵易心中疑惑,还未开口询问,便见一物远远自屋顶抛了下来。
赵易眼疾手快,一步窜出,将那东西接在了手中。
这是……一副画?
赵易打开手中的卷轴,却发现其中大片的空白,唯有一根似是杂草模样的东西,孤零零地落在画卷的最底部。
好似顽童的涂鸦之作。
“风老,这是……”
“别问老夫,老夫也不知道。”
老老头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拈起身旁的花生米扔进嘴里,这才开口:
“这是一个练枪的老朋友送予老夫的,准你看半个时辰,至于能否看出些什么东西来,老夫便管不着了。”
“难道是什么枪法秘诀?”
“老夫怎么知道。唉,今日醉仙楼的菜色太寡淡了,食之无味,连个下酒菜也没有。”
说罢,也不管赵易茫然的眼神,跃下房顶,自顾自进伙房找下酒菜去了。
这老头!
赵易颇感无语地摇了摇头,也不疑对方会戏耍自己,便寻了个僻静的石凳,坐在那仔细观摩起来。
一株杂草,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赵易看着画卷,渐渐入了神。
杂草……画卷……枪法……
三者的共通之处到底在何处?
他脑中似有灵光闪过,然后……
便没有然后了。
半个时辰后,满头问号的赵易将手中的卷轴交还给了风老头。
“风老,您老真不是在耍我?”
风老头吹胡子瞪眼道:“老夫哪有那闲工夫逗你,看不懂,那是你小子境界不到。”
赵易腆着脸:“那您老与我讲讲。”
“滚滚滚,看不懂就是没缘分,边儿玩去。”
无奈之下,赵易只得老老实实告辞离去。
走至门外,便被严如松拦住,未等开口发问,对方便提醒道:
“这些日子,有人在武馆外打听你的消息,记得小心些。”
打听我?
赵易心中一震,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来此世之后,他虽然尽量低调行事,但多多少少或主动或被动招惹些敌人。
会是谁在打听我的消息呢?
难不成是白莲教?摸到他们据点的事被发现了?
严如松见他这副模样,温和开口道:
“若有难处,随时到武馆找我。只要还在这里习武一日,逍遥阁便是你的靠山。”
赵易闻言,略微放松了些,躬身谢过:“师兄,我晓得了。”
事已至此,倒也不必如惊弓之鸟,该尽快提升实力提高警惕才是正道。
待心事重重的赵易离去,风老头便拎着个鸡腿出现在了严如松身后。
“这小子,惹祸的本事倒是不小。”
“赵师弟这些时日,似乎确实折腾了些动静。”
“左右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赚个百八十两银子,能闹出什么大事。做师兄的,莫要太操心。”
风老头打了个哈欠。
严如松果然也未再多说,只是好奇问道:“赵师弟也未看懂那副画卷吗?”
风老头摇头道:“本以为以他的枪法天赋,能收获些什么,看来是老夫想多的。那家伙当初给的这幅破画,该不会是戏耍老夫的吧?”
严如松却听出了言外之意,略感讶异道:“您老该不会也看不懂吧。”
“滚蛋。”
……
揣着满腹的心事,赵易回到了作坊之中。
一进门,便注意到了场间那高挑苗条的身影。
虽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四处扫视,却仍显得别有一番魅力,像是伸着懒腰的野猫,野性而慵懒。看得几个工人心眩神迷,低下头不敢再乱看。
“赵小弟,你可让姐姐好等啊。”
海棠娇见着赵易,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或许,如今该叫你赵大东家。”
赵易腼腆一笑:“姐姐你可就别取笑我了,能有如今这局面,全仰姐姐信任。”
“小滑头,倒是会拍马屁。”
海棠娇拿着碧玉烟杆虚点了点他,随后似玩笑道:“不过,赵大东家既要习武,又要忙于生意,能忙得过来吗?可要我派几个手底下掌柜过来?”
来了,原来这女人在这等着自己呢。
若真让玲珑轩的人参与进来,过些时日,这味精可就不一定姓赵了。
赵易似未听懂,只是老实回道:“多亏了些朋友帮衬,暂时问题不大,姐姐尽管放心便是。”
“哦?是吗?”
海棠娇深深看了赵易一眼,面上的笑意再次浮现出来:“小滑头,莫要紧张,姐姐只不过来看看自己投的生意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赵易连连点头,满怀真诚:“都是自家生意,小弟自然知道的。”
这家伙,小小年纪,怎么滑得像只泥鳅?
海棠娇有些无奈,心中的心思也淡了几分,抬起玉指,点了点赵易的额头。
“小滑头,罢了,你这阵仗姐姐已看过了,看起来有些意思,便不打扰你的生财大计了。”
临走前,似又想到了什么,轻启红唇道:
“小弟弟,可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盘子铺的太大,小心你这小小的铺子,撑不起来。”
“你知道的,姐姐是生意人。亲姐弟,可都得明算账。”
她目光微斜,气质仍旧慵懒,但那若隐若现的气息,却让赵易瞬间意识到,这个女人,可也是甘棠少有的大高手。
“莫怕,大不了,还卖身还债哦~”
“呃……”
没等赵易回答,海棠娇的身影便伴随着一阵轻笑消失在了尽头。
这女人,应该是担心我铺货太多,前期投资成本过大,最终铺子支撑不起销量,导致资金告急。
赵易不是海棠娇眼中的生瓜蛋子,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问题。
但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若按普通生意人那般满满扩张名声与市场,他早晚连丹药都吃不起,更别提练武到后期,兵器、药膳、内甲,都少不了用钱的地方。
“这女人,恐怕从一开始便不认为小爷的生意能成。她的主意,怕不是故意借我一笔巨款,等生意砸了,再借机逼我入门,到那时,配方和人,便都成她的了。”
赵易突然恍然,难怪当初自己只是简单说了个计划,海棠娇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当时还当她是财大气粗,不把那点小钱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原来是把坑留在这了。
果真不能小看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