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悠悠传开，整个渔村仿佛被一层死寂的幕布所笼罩。
秦羽蹲在渔村的望楼上，手指蘸了蘸露水，在青石板上缓缓划出两道水痕，声音虽然低沉布置：
“周显带二十人走水路，寅时前必须埋伏进平户港的芦苇荡。”
月光映照在他脸上，清晰地显露出新添的那道刀疤，是三日前与鬼冢三郎激战时，被对方九节鞭狠狠抽出来的，看着就让人心生胆寒。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冯宝宝像只灵活的猴子，从梁上倒挂下来，两条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晃来晃去，末梢扫过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脆生生地说道：
“羽哥，李二狗在吐呢。”
说着，手指指向了不远处。
秦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李二狗正扶着竹篱，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在那儿干呕得厉害。
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淡绿的炁体，炁体仿佛有生命一般，呕吐物中缕缕青烟。
秦羽心里明白，这是老农功突破第二层的征兆。
“让他吐干净。”
秦羽紧紧攥着倭刀柄，松浦藩特有的三间枪图案在他掌心烙出了血印，在不断提醒着他之前经历的惨烈战斗。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凶狠，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七日前突袭千石仓时的场景。
那个漕工被鬼冢三郎生生嚼掉耳朵，血沫飞溅在粮袋上的画面。
“羽哥，咱这次能成功不？”
冯宝宝歪着头，一脸天真地问道，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劲儿。
秦羽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宝宝，咱肯定能行。你忘了咱们之前一起杀了那么多倭寇了？
咱们配合得那么好，这次也一定没问题。”
冯宝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开心地说道：
“嗯！宝宝听羽哥的！羽哥说行就行！”
五更天，天色依旧未完全亮起，厚重的晨雾像一层神秘的面纱，紧紧包裹着千石仓，使它看起来宛如一个蛰伏的巨兽。
三十丈高的望楼上传来梆子声，“当当当”，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
秦羽紧贴着潮湿的岩壁，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猫步，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他能清晰地听见头顶倭兵木屐踩踏的声音，“哒哒哒”，每一声都那么清晰。
赵铁柱猫着腰，脚步急促地走到秦羽身边，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动作显得有些急切。
接着，赵铁柱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泥浆的陶罐，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激动，微微地颤抖着。
在炁体流转下，他的手指在罐底画出凤阳童谣的图案——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爆破信号。
“放！”
秦羽压低声音，声音虽小，却透着十足的狠劲儿，猛地一挥手，下达了指令。
瞬间，二十个陶罐如雨点般同时砸向粮仓，陶罐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李二狗站在不远处，浑身绿芒暴涨，双手快速地结印，引爆炁种。
“轰隆”一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剧烈的爆炸震得岩壁簌簌落石，泥土和石块纷纷掉落。
可就在这时，却见鬼冢三郎狂笑着掀开草席。
疯狂的笑声在爆炸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三十支铁炮黑洞洞的枪口早已对准他们，冰冷的金属光泽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他们的生命。
“就等着你们这些黄皮猪来送死了！”他狂笑着。
“撤！”
秦羽脸色骤变，大喊一声，伸手一把拽住冯宝宝就往山下滚。
铁砂“嗖嗖嗖”地擦着头皮飞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就像一群夺命的厉鬼在耳边嘶嚎。
王大锤反应稍慢了些，左肩瞬间爆出血花，整个人差点摔倒。
众人连滚带爬地跌进湍急的溪流时，赵铁柱突然眼睛一红，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返身扑向追兵，怀里三枚炁种轰然炸响。
那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他的脸，这是他昨夜用半块麦饼从冯宝宝那换来的秘技。
“柱子哥！”
李二狗眼眶通红，大声喊道，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担忧，在山谷中回荡。
“别管我，快走！”
赵铁柱一边喊着，一边又扔出一枚炁种，声音在火光和硝烟中显得格外悲壮。
平户港的晨雾像是一层轻柔的薄纱，却被火把“嘶嘶”地撕开，露出了隐藏在背后的残酷战场。
周显蹲在一艘破旧的小船里，正用断指艰难地抠着船板缝隙里的牡蛎充饥。
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沧桑，那断指在抠牡蛎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十七个少年围在他身边，他们握着鱼叉的手在不停地发抖，眼神里透着紧张和害怕。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倭寇。
他们身后是一艘三百石新造的安宅船，船身高大又气派。
可谁都知道，这是松浦藩劫掠朝鲜的战利品，上面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接应到了！”
瞭望的少年突然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浑身湿透的秦羽小队刚冲上码头，那湿漉漉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每一滴水珠都像是他们刚刚艰辛战斗的见证。
可还没等他们喘口气，鬼冢三郎的铁炮队已追至百步之外。
整齐的脚步声，“哒哒哒”，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冯宝宝眼睛一瞪，突然像只敏捷的小豹子跃上桅杆，动作干净利落。
翡翠光晕瞬间笼罩全身，五艘倭船的风帆同时鼓胀起来，猎猎作响，这是她昨夜刚悟出的“巽字·扶摇”。
“烧船！”
秦羽大声喊道，声音在港口上空回荡，如同洪钟般响亮，充满了力量。
李二狗和王大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撒腿就撞进火药库。
炁体点燃引信时，那灼热的高温让两人眉毛瞬间焦卷，一股刺鼻的焦味弥漫开来。
冲天火光中，赵铁柱抡起抢来的铁炮，怒吼着砸向鬼冢三郎，却反被九节鞭抽得撞碎船栏，整个人飞了出去。
状况让人揪心。
当秦羽的倭刀终于斩断对方三根手指时，港口十二艘战船已尽数焚毁。
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鬼冢三郎，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秦羽咬着牙，恶狠狠地喊道，眼神透露凶狠。
鬼冢三郎捂着断指，眼中满是怨毒，咬牙切齿地说道：
“秦羽，我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众人拖着赵铁柱回到渔村。
周显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他的跛脚渗着黑血，铁砂深嵌骨缝。
秦羽刚要上前查看伤势，西南天空突然炸开三支赤色烟花。
这是他们布在五里外的预警信号，预示着又有危险的来临。
“铁炮队！全员隐蔽！”
秦羽脸色大变，大声喊道，声音中透着焦急和紧张。
鬼冢三郎的复仇比预料来得更快。
六十名铁炮足轻呈楔形阵列推进，步伐整齐，神情冷酷，仿佛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所过之处草屋尽焚，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在整个渔村。
王大锤刚架起的竹制盾墙，在铁砂的轰击下，脆得像薄纸一样，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
李二狗眼睛通红，像是发了疯一般，突然嘶吼着冲出战壕，周身炁体凝成实质。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硬生生为冯宝宝撞开弹道缺口。
赵铁柱用断矛捅穿最后一个铁炮兵时，渔村的夯土墙已坍塌大半。
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秦羽拄着断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他开始清点着伤亡：
七间窝棚焚毁，三个孩子失踪，周显的断腿需要截肢。
鬼冢三郎逃走时留下的血痕里，混着半截嵌着金牙的指骨，这是这场战斗的见证。
“都怪我，没保护好大家。”
李二狗满脸自责，一拳砸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怪你，咱们一起扛过去。
咱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要大家还在，就有希望。”
小黑猫从焦木堆里钻了出来，额头上的二十四节气谷纹章首次显出裂痕，嘴里发出“喵”的一声：
“击杀数破百，可为你召唤十人。”
秦羽道：
“全部召唤出来！”
篝火明灭间，十个流民蜷缩在余烬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眼神里透着相当的迷茫和恐惧，显然还没有从被黑猫召唤过来中回过神来。
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从怀里掏出半块染血的牙牌，上面“扬州卫”字样已模糊不清，他声音颤抖地说道：
“晚生张明远，原扬州卫军户，万历四十二年清丈军田时将失踪此处……”
秦羽皱着眉头，用刀尖挑起他褡裢里的账册，泛黄的纸页记载着触目惊心的内容：
「三月丙戌，千户所实存军士二百一十七，黄册载五百三十」
「五月己亥，以流民充军籍者四十六人，亡于疟痢者三十九」
冯宝宝突然伸手按住张明远额头，翡翠光晕渗入他的七窍，歪着头说：
“羽哥，他伤口在发热。”
众人这才发现书生后背有道新伤，溃烂处分明是倭国十文字枪造成的创口。
海风卷着火星掠过废墟，带着一股悲凉的气息。
秦羽望着正在用炁体为周显止血的李二狗，眼神里透着坚定和决绝。
将倭刀狠狠插进地面焦土：
“明日重建望楼，松浦藩的铁炮队再来，要他们付十倍血偿！”
“对，血债血偿！”
众人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