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辨也觉得奇怪,为何江无赦的审议结果是择日处死,但这个属下是他委派的,审案期间帮了不少忙,
而且那张晋不过是个小小的马场监正,今日死还是明日死,没什么区别,再者,他跟吕有些过节,便故意跟吕漆唱反调。
“此人诛杀宗颖公子的罪名已经坐实,择日处死,人头送去京师,也好有个交代,难道吕大人想让宗泽将军再审一遍吗,有意义吗?还是说吕大人有意回护此人?”
吕漆察觉到钱思辨想把他拖下水,心中不快,却也无法反驳,挥挥手:“那便依照大理寺的审议处决吧。”
三堂会审就此结束。
走上来两个衙役,扣住张晋,押回右司理院地牢,明日午时问斩!
审问结束时,天色蒙蒙擦黑。
牢房里静悄悄的,平日里还有老鼠吱吱叫几声,此时仿佛知道了张晋死期将近,默哀似的,全都没声了。
张晋坐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怔怔的出神许久。
回想这次提审的过程,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暗算了,江无赦谋划了一个局,把他当做井底之蛙扣在了里面。
破绽不是没有,但他搞错了方向,只避开了第一个坑。
他很确定自己若是显露《**刀槊法》,必定会更快的掉进江无赦的陷阱,但那个陷阱太明显了,很容易避开,而他没有想到江无赦会调换朴刀,以至于最后陷入死局。
“千算万算,终究是棋差一着,这个江无赦倒是不能小瞧。”承认别人优秀很难,但栽了就是栽了,也只能认。
接下来怎么办呢?
让他认栽可以,付出死亡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点,这个他不能认!
起身在黑暗的牢房里来回踱步,午时,明日午时,如果王贵能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
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不确定的人身上。
这是张晋多年来逢凶化吉的准则,可见的未来很模糊,但也有迹可循,顺着清晰的那条线走,才能看到光明,否则大概率失败。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方向是通向光明的呢?
黑暗中徘徊的张晋,感觉自己身处于狭长幽暗的隧道,像奔驰的列车,疯狂的鸣笛,却总也看不到隧道出口的光。
他时而站,时而坐,时而呢喃,时而叹气。
彷徨许久,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时光却不等人,恍恍惚惚的大半夜过去了,黎明的曙光在天窗朝他招手。
他掀开草席,从下面摸出一把黢黑细长的铁钥匙,往脚镣上试了试,打开又合住,然后把钥匙揣入中衣腰间。
无论什么样的险境,博到最后,终究要靠自己。
他已经想到了主意,主意不太好,然而现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行险一搏,念及此处,他盘腿坐到牢房中心,闭目养神,排除心头一切杂念。
坚定自己的信心!
他想象自己是一把锤,信心是一枚铁钉,长在心口,他用意念的铁锤敲打这枚信心的铁钉,一锤一锤的把信心钉在心里。
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午时临近,狱卒打开牢门,送来一顿丰盛的断头饭,看到他豁然睁眼,面露笑意,不禁有些惊讶。
一边给他摆放断头饭,一边打量着他说道:“兄弟,咱在这司理院当差十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砍头当天能笑的出来的,你是头一个,就冲这份淡定,我得请你一口酒!”
摆好了断头饭,回去拿了一壶自己的高粱酒,咬开塞子递给他。
他却没接,微笑着拒绝:“承蒙照顾,这酒我就不喝了,今天要忙的事情很多,我还是吃饭吧。”
然后顿了顿筷子,手托饭碗,夹菜的手丝毫不抖,细嚼慢咽仿佛家常便饭,每一口都嚼碎了才吞咽。
一个时辰之后就要被砍头了,他居然说有很多事要忙,忙什么,难道忙着跟黑白无常赶路去见阎王吗?
狱卒实在是无法理解他淡定的依仗是什么,闷头想了会,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今儿个要是有人劫法场。你就笑一笑。兄弟我发誓绝不外传,只为保自己的小命!”
张晋真就笑了。
“我明白了,我懂了,放心,绝不外传!”
那狱卒会错了意,张晋是笑他想多了,并没有劫法场的好事,要是有,他就不会愁的一夜失眠了。
那狱卒死活不信,等他吃完断头饭,酒壶留给他,收了饭碗匆匆离开,到签押房里推说家里急事,躲到家里不出来了。
午时如约而至。
换班过来的狱卒打开牢门,冷喝出来,推推搡搡的押送他去刑场。
刑场距离司理院有点远,设在龙盛门菜市口,今儿个一早就搭好了台子,布告也贴满了全城,前来围观的小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通往龙盛门的长街围的水泄不通,囚车都快走不动了,全是来参观他的。
“好生俊俏,怎个会杀人?”
大宋外貌协会的小娘子对着囚车里的张晋犯花痴,引来同伴的斥责:“杀了东京留守的公子,此等大案,就算是潘安宋玉,今儿个也得断头,监斩官可是三法司!”
“三法司的高官也来吗,那可要瞧好了,这么大的官儿,难得见一回呢。”
“你们看,他在笑。”
“真的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笑自己吗,莫非患了失心疯?”
囚车里的张晋微笑着游街示众,没有失心疯,也没有其它好笑的事,只是庆幸自己没有受到后世电视剧里菜叶子臭鸡蛋砸囚车的待遇。
在狱卒的呵斥下,围拢的看客逐渐散开,或者在后面跟随,这一程的终点也到了,前方就是龙盛门。
跟随者众多,等在菜市口的民众更多。
张晋看到一种很奇特的现象,明明是法场,居然有很多来这里做小生意的货担郎,卖水果、卖糖葫芦,卖纸风车,卖草鞋,甚至卖大树上某个位置最佳的观看点,只要50文,跟卖电影票似的。
有生之年居然当了回大宋的明星,也是有趣。
“下来!”
狱卒打开囚车枷锁,押送他上行刑台的时候,远处传来大理寺胥吏的高声唱喏,行刑台上还有铡刀,
跟张晋想象的不一样,没所谓的狗头、虎头之分,就是个铡刀而已,摆放在边角,似乎是备用。
这种大案,是要用刽子手的,满身油膘的刽子手早已等候多时,闲极无聊的在台子上磨刀,嚓嚓声引来众多围观者。
那刽子手磨好刀,跟下面的百姓打趣:“某家有三把刀,一是磐石刀,专砍壮硕肥头大耳的,再硬再大的脑袋,也能一刀斩,二是好走刀,专送达官贵人,英雄侠士,一眨眼便能让他们上路,一路好走,三是狗头刀,专砍恶棍凶犯,一年磨一次,一次用一年,钝刀子砍头分三回,有的受!”
底下有人兴奋的接话:“今次用狗头刀,对不对?”
刽子手显显手里的狗头刀·“那是自然!”